第19章 大鵬金鳥

萬里藍天,北風狂舞,衆人騎着鳥獸朝南飛行,頭髮、衣裳朝前獵獵鼓卷,快逾閃電,俯瞰疾速倒掠的大地,紅焰吞吐,濃煙滾滾,觸目所及,到處都是一片熊熊火海,一直連綿到極遠處那金黃色的沙漠。

右前方十里便是九黎山的白象山了,此山原由一大一小兩座銀白的山峰組成,左峰險峻雄偉,宛如象身,右峰高峭挺拔,猶如象鼻,兩峰之間恰好有巨石橫亙相連,遠遠望去,極似白象。

只是此刻象身山已被橫倒的蒼梧巨樹從中劈開,迸裂出一道直達山腳的深壑,象鼻峰亦被震得坍塌近半,面目全非。山下火光洶涌,燒得半壁焦黑,不斷有山崖崩塌陷落,巨石滾滾飛瀉。

象族羣雄又驚又怒,捶胸悲嘯,過不片刻,象身山上青煙滾滾,傳來一陣陣同樣雄渾悲鬱的嘯吼聲。衆人大喜,知道必有幸存者,當下驅獸疾飛。

石崖壁嶺迎風峭立,在陽光下晃動着銀白的亮光。碧煙騰舞處,乃是一道蜿蜒斜長的壑隙,其中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避難的象族族民,少說有一萬餘人。瞧見羣雄騎鳥飛來,歡呼四起。

象族長老石谷真指着西面山腳,咿哇比劃。晏紫蘇見彼處火熱狂猛,如赤蛇狂舞,轉頭喝問延維,道:“老蛇囚,你說的‘浩天白金碑’的圖鐵便藏在這廟中麼?”

原來,方纔晏紫蘇告知重人,要想舉族敲開蒼梧之野,需得儘快助蚩尤找到盤古九碑的封藏地,以便搶在林雪宜之前解印大金鵬鳥。

延維聞言,立刻自告奮勇,說那盤古九碑以上古百金煉成,女媧以九碑封鎮大金鵬鳥後,取每塊碑上各一塊四方鐵,刻以地圖,只要能將九塊四方鐵拼接一處,便能知道大金鵬鳥與盤古九碑的所在了。

女媧爲免居心叵測者盜取,故意命九黎各造一座神廟,而後將四方鐵藏在廟中,由各族神獸鎮守。延維當年陷害林雪宜的九黎地圖,便是這九塊四方鐵藏在各自神廟中的方位。

延維凝神細看,只見山腳火海中有一座白石廟殿,已被燒得斷壁殘垣,大爲痛惋,連連搖頭嘆道:“噫嘻!象族神廟毀矣!九碑之圖亡損其一焉。”

晏紫蘇“呸”道:“既是上古百金所煉,又怎會被大火燒燬?若真燒燬了,那你也沒用啦,今晚便將你熬成蛇肉羹,救濟難民。”嚇得他連忙改口道:“仙子之言真乃醍醐灌頂也,吾願引路以尋之。”

晏紫蘇也不理他,只管用古語吩咐九黎長老,讓各族各挑選九個最爲勇猛剽悍的戰士,隨他們一起去尋找九碑圖;其餘衆人則儘快將倖存的九黎百姓帶回蒼梧禁地。

又學延維故弄玄虛,說海里的魚獸都有劇毒,但所幸蚩尤已經施展了妙法,衆人只需在吃過魚肉之後,吞吃一些沙土,便可化解無事云云。見她指揮若定,安排得井井有條,九黎各族心中大定,各自領命。

過不片刻,九黎族便挑選出八十一名至爲剽悍的勇士,由虎族的雷波、象族的阿皮、鷹族的風翼軒和牛族的加農爲副將,輔佐蚩尤,隨他一齊往山腳神廟衝去。

炎風呼嘯,黑煙滾滾,火焰沖天亂舞。

神廟夾在石崖、山壁之間,早已瞧不出原先的形狀。太陽烏縱聲歡呼,一邊吞吃火球,一邊馱着蚩尤、晏紫蘇當先衝入。

衆勇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後。延維迤邐最後,蛇軀龐長,不時被火焰燒着,慘叫不迭。

“轟!”神廟坍塌,石柱橫斜,不斷有樑石撞落在地。火焰呼呼怒舞,到處都是濃煙,嗆得衆人咳嗽連連,眼淚齊流。

蚩尤、烈煙石不畏煙火,率先躍落,氣浪橫掃,將四周火勢蕩滅,凝神環顧,四壁崩塌,神獸石像已然倒地碎裂,到處狼藉一片。

晏紫蘇叫道:“老蛇囚,圖鐵在哪兒?找不出來,便將你留在這裡。”

延維真氣全無,眼睛被薰得痠痛刺麻,什麼也瞧不見,心中大罵,口中卻還得乾笑道:“‘浩天白金碑’之四方鐵,藏於第三根橫樑耳。仙子仰頭數之,必可……”話音未落,“呯”的一聲,又是一塊樑石墜了下來,正好重重地撞在他頭上,他白眼一翻,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立即倒地暈厥。

太陽烏振翅睥睨,突然嗷嗷大叫,闊步奔到一個角落,巨翼揮掃,將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拔了出來,銅鏽斑斑,凹線縱橫,赫然正是苗刀!

蚩尤又驚又喜,哈哈大笑道:“鳥兄,多謝你了!想不到八齋樹妖竟將它藏在這裡。”苗刀插入一塊巨石之中,他剛一抽出,那巨石頓時撞落在地,裂成兩半。

晏紫蘇見那巨石中空,四四方方,像是一個盛物的石盒,底面上凹凸不平,像是刻了什麼紋路,心中一動,重重地踢了延維一腳,喝道:“少裝死!再不起來,本仙子可就提前用晚膳了。”

延維急忙一骨碌翻起身來,迭聲道:“醒矣!醒矣!”

晏紫蘇將石盒踢到他面前,道:“你瞧瞧,這是不是用來裝四方鐵的石樑?”

煙霧瀰漫,延維用手摸了片刻,大喜過望,顫聲道:“不錯!上印神篆,刻有地圖,必是石樑常年受八方鐵所壓而成也!雖無圖鐵,有此爲印,亦可知圖耳!”還待反覆摩挲,已被她劈手奪過。

蚩尤恍然大悟,那二八神人將他們擒到三天子之都後,必是攜苗刀前往九黎山,一則用之對付九大神獸,帶回蒼梧禁地;二則還可用神刀輕輕巧巧地劈裂石樑,取出四方鐵。而此處多半是他們最後一處到達的神廟,故而取出圖石後,連苗刀也一併拋留此地。

想到木族第一神器,竟被這幫木精當作劈柴刀來使用,用完後還棄如敝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所幸樹妖終究只是樹妖,愚鈍木訥,只知搜走八方鐵,竟也沒發覺其上地圖已“印”在了石盒底面。這也算是上蒼有眼,冥冥相助了。

精神大振,將苗刀“當”地一彈,龍吟不絕,揚眉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待找齊圖石,我定要抓住那八個樹妖,劈了當柴燒!”駕鳥沖天而起。

如此不到一個半時辰,便將九黎山各個神廟盡數逛遍。九塊四方鐵果然都已被八齋樹妖取走,那八塊盛裝四方鐵的樑石都被他們隨手拋丟在大殿中央,因此不費多少工夫,便一一找到。

只是牛族神廟與猴族神廟火勢太猛,那樑石被其他巨石接連重撞,碎裂成了數塊,因此“鈞天黃金碑”與“昱天青金碑”的圖石便有些殘缺不全,好在破損處大多沒有圖文,影響倒也不大。

圖石既全,衆人在牛頭峰俯衝落定,稍作休息,由晏紫蘇拼接各塊圖石。

其時夕陽西沉,晚霞漫天,從懸崖上朝北眺望,八百里焦土連綿天際,煙霧繚繞,火苗點點,滿目創痍。牛頭山以南,則是一望無垠的荒漠沙丘,在這如血殘陽的映照下,更覺荒涼蕭索。

狂風吹來,鼻息間盡是燒焦之氣。倦鳥漫天悲啼,黑壓壓地盤旋飛舞,卻找不到可宿之林。山腳下,隱隱傳來號哭之聲,那是牛族百姓在廢墟中尋找自己死去的親人。蚩尤胸口若堵,難受已極,若非他與烈煙石絞斷蒼物梧樹,天火崩瀉,蒼梧之野又怎麼會變成如荼煉獄?這些囚族蠻人雖然剽悍狂暴,但淳樸勇敢,忠誠友愛,與從前蜃樓城的百姓何等相似!想到自己因一己之死,而差點給九黎百姓帶來滅頂之災,不由大感愧疚。

耳頰如燒,熱血上涌,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定要挫敗林雪宜,奪得九碑,再設法駕馭大鵬金鳥,帶領九族囚民離開此地。

那九塊圖石紋路相差無幾,拼來排去,始終不得要領。晏紫蘇秋波一掃,見延維滿臉鬼橘笑意,知他必知其中玄妙,眉梢一跳,笑吟吟道:“太陽下山了,該吃晚飯的時候啦。這麼大一條蛇,正好夠我們飽餐一頓了,很好,很好。”

延維此時倒是有恃無恐,笑嘻嘻道:“吾乃數千年之老蛇,皮糙肉苦,食之反胃。那不死妖女去已久已,此刻當已至封印之地耳。仙子若肯立誓保吾不死,並將那賤人賜予吾爲膳,吾當效犬馬之勞,引諸位速達彼地也。”

晏紫蘇咯咯笑道:“你是不死之身,還怕我殺你麼?好,本仙子答應你便是。若違此言,天打雷闢,萬世不得超脫,但你若不能及時找到,可別怪我煮蛇羹啦。”心中卻想,“我只說‘若違此言,天打雷闢’,可沒說違的是哪一句。”

延維知這妖女心狠手辣,自己得罪了她,必要遭其報復;真氣既失,一直惴惴,聞聽此言,這才鬆了一口氣,將九塊圖廠三三成組,排成方陣,搖頭晃腦道:“九塊圖石均有凸點爲標誌,一點爲一,兩點爲二……九點爲九也。女媧以九宮陣布此圖,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爲肩,六八爲足,五居中央……”

晏紫蘇凝神一看,圖紋接連,絲毫不爽,果然是一個地圖。圖中有九山,以綠線標出地平、九山之間則以紅線勾連,蜿蜒迴旋,直達地底,宛如迷宮。地宮中央畫了一個圓圈,想必便是封印大金鵬鳥的所在。

衆人圍擁而上,仔細端詳。

加農“咦”了一聲,指着那石圖道:“這裡所畫的牛頭山入口,看起來像是“牛角峰”,就在對面……”

“轟隆隆!”話音未落,地動山搖,羣鳥驚飛,對面那座險峭高拔的石峰突然沖天炸裂開來,萬千塊巨石破空拋舞,呼嘯連撞在四周的山峰上,朝着崖下滾滾墜落。隆隆回震,煙塵滾滾,峰頂霎時間便崩塌了三十餘丈,亂石參差,隱隱露出一個幽深的黑洞來。

蚩尤大凜,沉聲道:“那妖女已經解開第一塊碑石封印了!”衆人再不遲疑,立即騎獸盤旋,朝那黑洞疾衝而去。

延維乘機掉頭,飛也似的遊走,遠遠地還不忘叫道:“仙子,那賤人當留與吾爲晚膳耳!”

洞口縱橫各近六丈,黑漆漆一片,霧氣騰騰。衆人方脯衝到洞口,便覺得一陣熾熱無比的炎風呼呼努卷,刮的口乾舌燥。

九黎囚民終年在極爲惡劣的環境裡生存,適應性極強,絲毫不懼,反倒是坐騎鳥獸悲啼驚嘶,盤旋不敢下。

當下蚩尤解印苗刀,命羣雄換乘十日鳥。紅光閃耀,九隻太陽烏縱聲歡鳴,齊齊展翅衝出。九人一組,共騎一鳥,隨着蚩尤直衝而下。

炎風狂烈,越來越炎熱,衆人汗水淋漓,周身很快便已溼透,那感覺與火山腹中時頗爲相似,只是下方始終漆黑幽暗,瞧不見半點兒火光。太陽烏歡鳴並舞,噴吐出道道火球,照得四壁嶙峋凹凸,時明時暗。

晏紫蘇已將石圖線路默記於心,按其比例,估算距離,每到下方有分叉轉彎的洞道時,便大聲指揮太陽烏,率領衆人左折右轉,不斷朝下衝去。

如此飛了半刻來鍾,下方隱隱浮現出菊黃色的火光,蚩尤一凜,難道這裡當真是火山?下意識地朝烈煙石望去。卻見她微蹙眉尖,俏臉蒼白如雪,右手捂在胸口,神色頗爲痛楚。

蚩尤吃了一驚,傳音道:“八郡主,你沒事吧?”

她勉強一笑搖了搖頭,雙頰突然一陣暈紅,轉過頭去,素手卻依舊捂住左胸,急劇起伏,指尖微微發抖。自從先前以“五雷裂地決”將天火盡數引入體內之後,她的心便一陣陣燒灼刺痛,進入這山洞後,更是越來越劇烈,幾乎痛的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蚩尤正想追問,忽聽“轟”的一聲巨響,隆隆狂震,衆人雙耳欲聾,氣血翻騰,險些翻身栽落,心下大凜,知道林雪宜已解開了第二塊碑石封印。

晏紫蘇道:“再下百丈,先朝右轉,再向左轉,最後再下三十丈,朝右拐一個彎,便該到了……”

話音未落,又是“轟隆隆”一陣猛震,土石簌簌,四壁上登時崩裂出萬千道細紋,顯是第三塊碑石封印也已解開。

衆人全速下衝,依照晏紫蘇所言東折西轉,耳邊隆隆劇震聲轟鳴不斷,煙塵滾滾,碎石迸炸,整個地洞似乎都要坍塌了。第四塊神碑……第五塊神碑……第六塊神碑……到了第七塊神碑解開時,眼前黃光大盛,狂風撲面,陡然衝入了一個巨大的洞窟之中。

洞高近百丈,縱橫各有六十丈。洞底時候通紅刺目的沙石,岩漿似的沸騰翻涌,中央懸浮着一個赤紅色的巨大石球,滾滾翻轉,掀動起猛烈的炎風熱浪,刮卷着赤沙碎石朝上飛舞拋射,“哧哧”激響。

洞壁嶙峋,青碧如銅,從下方鼓涌來的狂風、沙石撞擊在壁上,氤氳成了豔麗的橘黃色,浮動在洞窟的上方,流麗變幻。

在洞窟中央,一個身着碧莽皮衣的明豔少女正盤旋飛轉,口中唸唸有詞;旁邊環繞着八個雙頭巨人,凌空推掌,光芒滾滾,衝入她奇筋八脈之中。赫然正是林雪宜與八齋樹妖。

衆人大凜,凝神再看。

四壁上鑿有九個方洞,斜斜朝下,各嵌着一塊混金銅牌,顏色各異,絢光流離。其中七塊都已滑出大半,惟有一個銀白色和一個紫金色的銅碑仍深嵌在方洞中,兩道光芒交錯飛舞,投影在下方的赤紅石球上。

蚩尤呼吸一窒,心中怦怦劇跳,那赤紅石球多半便是大金鵬鳥的封印,而這九塊銅牌想必就是古往今來、大荒人人夢寐以求的盤古九碑了!

正是時,林雪宜低叱一聲,素手如蘭花綻放,食指斜斜的對準那塊銀白色的銅碑,“嗡”地鏗然震響,那“浩天白金碑”陡然朝外一滑,銀光盡消,四周轟隆劇震。赤紅石球的彤光陡然大盛,呼呼狂轉。

蚩尤心道:“這妖女多半也已打通了八極之身,但她受困蒼梧數千年,沒法修煉真氣,所以纔要八個樹妖各輸她一道筋脈,解印大鵬。只要設法破了八樹妖的陣法,這妖女便不足爲懼。”

這十日中他與烈煙石成天在琢磨着如何打敗這二八神人,知道這八個樹妖真氣狂猛無匹,同氣連枝,配合默契,因此雖然只各修一脈,招式又極其簡單,但其威力卻是驚天動地。一旦合成那“八齋巨人”,更是八脈俱全,天下無敵。要想打敗他們,惟有先發制人,利用五行相剋之理,各個擊破。

當下蚩尤傳音衆人,示意一旦烈煙石和自己發動攻擊,晏紫蘇便指揮九黎勇士包夾林雪宜,務求在最短時間內拆散敵方的陣法,分化瓦解。

“砰!”林雪宜指尖絢光大爆,那塊“陽天紫金碑”微微一震,朝外徐徐滑出半尺,蚩尤再不遲疑,喝道:“木頭疙瘩,吃你蚩尤爺爺一刀!”從鳥背上疾躍而下,苗刀碧光暴舞,朝着那修土屬氣脈的樹妖當頭怒斬。

幾在同時,烈煙石翩翩飛舞,赤炎火鳳怒嘯着撞向旁邊那修木屬氣脈的樹妖;衆人則縱聲狂吼,馭鳥俯衝,火箭、長矛紛紛激嘯破風,朝林雪宜雷霆交攻。

“轟!”那樹妖倉促下回掌迎擊,正撞在苗刀氣芒上,光浪炸舞,蚩尤身軀劇晃,而他竟被震得橫飛而出,猛撞在銅壁上,“咿呀”怪叫,滿臉驚惱駭異,似是想不到何以這小子竟會突然變得這般了得。

蚩尤自己亦大感意外,精神陡振,哈哈大笑道:“朽木不可雕也,還是讓你蚩尤爺爺劈作柴火燒吧。”不給那樹妖絲毫喘息之機,碧光狂卷,朝他洶洶猛攻。

四周轟鳴驟起,氣浪疊爆,九黎羣雄不等接近林雪宜,已被那六個樹妖揮掌橫掃,打得四下跌退,鮮血狂噴。

而那木屬樹妖卻被烈煙石的火鳳氣浪轟然橫掃,招架不住,接連踉蹌後跌,口中亦“哇哇”驚叫不迭。

卻不知蚩尤與烈煙石的潛能原本就極之深厚,雖只修煉了十天的“三天子心法”,修爲早已突飛猛進;加之一個吞食了九獸靈珠,又吸納了延維及千餘九黎勇士的真氣,另一個則剛剛汲取了漫天雷火的靈力,如今真氣霸道強猛,與十日之前相比都已有如雲泥,甚至比之任一八齋樹妖,也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與八齋神人交手以來首次佔得上風,信心大增,當下縱橫穿梭,氣浪狂舞,施展生平絕學,接連朝對手發動致命猛擊。兩樹妖先機盡失,真氣也爲其所克,在這般如潮狂攻之下,更是難以抵擋,“嘭嘭”連聲,火星四濺,轉眼間已被逼到洞壁,退無可退。

晏紫蘇一邊喝彩叫好,一邊用古語指揮九黎羣雄,衆蠻人士氣大振,歡呼怒吼,拼死激戰;雖然不斷地被樹妖撞飛掃退,但他們生性剽悍無畏,稍一盤旋,強忍痛楚,立即又呼嘯着圍衝而上。

二八神人適才早已聽見蚩尤等人響動,對他們能掙脫兩儀八卦鏈雖頗感驚異,但自恃神通,想先助林雪宜解開九碑封印,再轉而對付羣雄,輕敵大意之下,八脈陣法登時被衝亂開來。

林雪宜心下驚惱駭怒,殺機頓起,咯咯笑道:“小師弟,小師妹,你們來得正好,大金鵬鳥一旦解印,便需男女人祭。你們陰陽互濟,八極相通,再也合適不過啦。”嘴脣翕動,傳音示意。

那六個樹妖縱聲長嘯,凌空穿插,彼此縱橫相連,立如六丈高的巨人,獨缺“左臂”。餘下兩個樹妖便欲往回衝去。

蚩尤哪容他們合體?哈哈大笑道:“這八個妖怪名叫‘八齋’,那便是現成的祭品了。還需我們作甚?”真氣滔滔奔瀉,在八脈之間迴旋流轉,苗刀碧光暴舞,氣勢恢弘,登時又將那樹妖殺得退了回去。

這十日之中,他與烈煙石搏殺九大凶獸,遊鬥延維等絕頂高手,都是在被“兩儀八卦鏈”緊緊鎖縛的情況之下進行的,騰挪不開,發力不得,每一個動作都備受限制,神鏈既除,就猶如平時揹着萬鈞大石爬山的人,突然卸去重物在平地上狂奔,說不出的自由輕鬆,隨心所欲。

那剛猛霸烈的神木刀訣此刻使來,也彷彿登高望遠,境界全殊,許多從前未曾悟透的細微玄妙,霎時間全都豁然開朗,融會貫通。時而大開大合,如奔雷狂蛟,時而回旋奔卷,如春水狂濤。剛柔並濟,變化萬千。鬥到酣處,暢快淋漓,忍不住縱聲長嘯。

那樹妖木訥簡單,唯靠真氣剛猛取勝,眼下真氣不及對手,氣勢頓時大餒,被他這般迅疾狂攻,眼花繚亂,“當!當!”氣浪迭爆,右腿、左臂接連被劈中,鮮血飛濺,哇哇大叫。

林雪宜大凜,八齋木精的身軀幾如銅鐵所鑄,這小子能將其斫傷,真氣當已逾神級!輕敵之心盡斂,拍手笑道:“妙極妙極,果然不愧是我的小師弟!只是不知道小師妹又有合長進?”嘴脣翕動,暗自授意。六樹妖齊聲怪嘯,也不上前援手,反而轉身圍攻烈煙石。

氣浪狂卷,絢光怒爆,烈煙石心中灼痛劇烈,若只有一個樹妖,尚能強忍,但以一敵七,應接不暇,胸口如堵,周身更彷彿烈火焚燒,頃刻間便被迫得險象環生。那樹妖趁勢翻身衝起,躍上人牆。

蚩尤又驚又怒,想不到他們竟會使這“圍金救木”之計,自己若放之不顧,烈煙石必受重創;但若上前相救,八個樹妖又必定乘機組成八脈之身,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林雪宜指尖光芒舞處,那最後一塊“陽天紫金碑”朝外一震,終於脫滑而出。

天搖地動,洞壁隆隆狂震,似乎又有一座九黎山隨之塌崩。

晏紫蘇等得便是此刻,咯咯大笑道:“老妖女,多謝你啦!”用古語大聲呼喝,九黎羣雄隨她騎鳥四衝,閃電似的抓住那九塊神碑,一一奪拔而出,朝上方洞口呼嘯掠去。

林雪宜猝不及防,驚怒交迸,喝道:“快攔住他們!”那七個樹妖股不得烈煙石,紛紛疾衝阻攔,氣浪狂涌,轟震連連,但十日鳥交錯飛舞,去勢如電,霎時間便已衝入洞口消失不見。

蚩尤大喜,連聲狂笑道:“好蘇兒!”晏紫蘇這一招現學現賣的“圍金救木”,不僅立時消解了烈煙石之危,更釜底抽薪,打得敵方陣腳大亂。當下心無旁鷲,真氣暴涌,苗刀狂風急電似的轟然連斬。

那樹妖手忙腳亂,踉蹌後跌,“嘭!”氣浪炸射,擋不數合,堅銅似的右臂竟被他生生齊肩剁下,鮮血噴涌,嘶聲怪吼。

蚩尤大喝道:“滾你奶奶的紫菜魚皮!”順勢飛起一腳,正中其胸,登時將他踹的凌空倒飛,猛撞在下方那赤紅石球上,“當!”石球急速飛旋,將他翻卷其下,卡擠在赤燙的沙石之間,“哧哧”輕響,青煙直冒。

林雪宜失聲叫道:“阿五!”洞底火沸如岩漿,這樹妖雖是鋼筋鐵骨,亦被灼得皮開肉站,伸手慘叫,淒厲不絕。

八齋樹妖雖然害得蚩尤二人幾次險死還生,但其本性溫厚愚鈍,縱有惡行,也只是因爲對林雪宜至爲忠心,蚩尤對他們並無殺念,見此情狀,微微一怔,頗有些歉疚通過,當下縱身躍下,拉住他的手,便欲強行拖出。

其餘的那七個樹妖微微一怔,似是沒料到他竟會上前相幫,正欲躍下相救,卻被林雪宜用古語連聲喝止。

那石球重逾萬鈞,旋轉極快,將樹妖死死地壓卡在地縫之間,蚩尤奮起神力,也無法逆向拽動分毫,反被那流炎火沙怒舞飛濺,撞了渾身滿臉,若無“闢火珠”護體,只怕早已被蝕骨穿心,一命嗚呼。

烈煙石想要上前相助,心中卻陡然一陣難以形容的熾烈劇痛,呼吸窒堵,天旋地轉,頓時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耳中隆隆,煩悶欲爆,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當是時,“咯啦啦”一陣脆響,那石球倏然迸裂開萬千細縫,無數道赤光縱橫破舞,刺得衆人睜不開眼來,風聲狂吼,隱隱夾雜着刺耳尖銳的呼嘯聲,竟像是什麼怪鳥在不住地鳴啼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知道這大金鵬鳥即將解印而出了!

他自小鬥獸伏禽,經驗頗豐,知道要想駕馭兇獸,或者念力、真氣遠勝於它;或者有通天神器、封印法訣;又或者能感其心智,慼慼相應。若換了其它太古兇獸,他還有幾分把握,但眼下這隻神鳥絕非他所見過的任何兇獸妖禽可以比擬!即便無敵如女媧,也是費盡周章,藉助盤古九碑之力,纔將它封鎮於九黎地底。

此行之前,雖已再下定決心,定要駕馭這隻太古第一兇鳥,帶領九黎百姓離開此地,但此刻咫尺相對,聽着它在封印內發出的尖厲可怖的聲音,仍不免寒毛直乍,懼意橫生。

林雪宜俏臉潮紅,凌空飛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着那石球,恐懼、喜悅、緊張、憤怒……交相翻涌,櫻脣翕動,當下傳音指揮七個樹妖站到她身後,爲她抵脈輸氣;右手則從頭上徐徐地摘下一根碧蛇簪,青光閃耀,化作三尺來長的神兵尖刺。

“咄!”“咄!”“咄!”“咄!”

石球內傳來雛鳥啄殼似的脆聲,越來越響,蚩尤的心也彷彿隨着那聲音急劇狂跳。屏息凝神,腦海中閃過了萬千個念頭,當下最爲可行之計,便是如那妖女,遠遠地避到那洞窟上方,等大金鵬鳥衝出之後,便立即躍到它背上,用苗刀刺入其頸,將其元神封印……

正想抽手躍開,但瞧見那樹妖“阿五”痛楚恐懼的眼神,突然又想起小時父親的教誨來:“寸草之恩,春暉想報”、“大丈夫縱橫天下,當鋤強扶弱,無所畏懼”……心中一凜。

暗想,無論如何,自己能修得三天子心法,也算是拜八樹妖所賜,自己此刻若顧全自己,見死不救,又算什麼喬家男兒?熱血上涌,雙手緊緊抓到阿五的手臂,喝道:“你放心,我定會拉你出來!再度奮盡全力,朝外拖去。

阿五雖聽不懂他的話語,但見他冒死救己,眼圈一紅,雙頭搖晃,淚水登時涌了出來。

眼見着秋面極速迸裂,紫光灼灼地照耀在兩人身上,七個樹妖面面相覷,目中閃過驚異、感激、擔憂諸種神色,驀地“咿哇”大叫,不顧林雪宜阻攔,縱身疾衝而下。

“撲撲”連聲,七人交錯飛舞,將手掌接連印在蚩尤奇經八脈上,真氣滔滔涌入。蚩尤平添強援,真氣倍增,大喝一聲,拽緊阿五的手臂朝上猛衝而起。

“轟!”

石球逆轉,赤光彤浪陡然沖天炸散,蚩尤手中一鬆,頓時和八樹妖一齊翻身衝出,只聽得一聲尖利如雷的狂嘯,氣浪狂爆,腦中嗡的一響,如被驚濤駭浪兜頭怒卷,重重飛撞在石壁上,氣血翻涌。

“嗚——哇——”奼紫嫣紅的絢光氣浪層疊盪漾,在那刺目光團的中央,赫然立着一隻巨大怪鳥,昂首睥睨,身長近二是丈,遍體佈滿了赤紅色的絨毛,雙目碧綠,兇光閃耀,銀白色的尖喙銳利如巨刀,張開尖啼之時,大如山洞,紅舌跳躍,像是火焰熊熊燃燒。

它在洞底踏了幾步,突然嗚哇怪叫着懸空飛起,肉翅翎毛稀少,不時地扇動着,瞧來頗爲滑稽,但碧睛灼灼地瞪視衆人,其狀卻又極爲兇怖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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