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夜色更濃時,一個人影從刺加的住處閃出,這人正是巴天。
巴天溜出寨子後,沿着禮宣所給的記號一路追去。追出五里外時,發現路旁林間停着一輛馬車,而馬車旁隱約有個黑乎乎的身影,背對着他,像是在等他。他略略思量了片刻,現身問道:“前面可是禮宣少主?”
那人迴轉過身來道:“正是。”
“少主約我至此,是有什麼要事相商嗎?”巴天緩步靠近道。
“知道誰在我馬車內嗎?”禮宣反揹着手微笑道。
“誰?”
“自己看吧”
巴天將信將疑,走到馬車旁,掀起簾子一瞧,頓時愣了:“花狐族那小公主?”
“你不是想對獒戰下手嗎?這絕對是一個上佳的機會。一會兒獒蠻族的人發現她不見了,自然會追出來,到時候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了吧?”禮宣嘴角含着濃濃的陰笑道。
“明白了”巴天眼珠子一轉,狡詐一笑道,“獒戰爲了這個妹妹肯定會親自追出來的,他哪兒能知道有人在半路上候着他呢?禮宣少主,你很有主意啊這些日子跟我來往傳信的人就是你吧?”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滅了獒拔一家,爲莫無兄弟報仇雪恨。”
“你與莫無竟還有如此深交,從前怎麼沒聽莫無說過?”
“我與莫無兄弟相識雖不久,但他深得我心,我一向都識他爲知己。得知他在花狐族遭了獒戰毒手,我便馬不停蹄地趕來這兒了,目的就是要送了那獒戰魂歸九天所以”禮宣笑容陰邪道,“你完全不必懷疑我的用心,我不是來對付你的,我只是想要爲莫無兄弟報仇,讓獒氏一族從這個世上消失”
“好”巴天應得斬釘截鐵道,“你要這麼說,那絕對就是我巴天的好兄弟了禮宣少主這麼聰明,你我聯手,一定能讓獒氏一族永遠地從這世上滅絕消失的”
“既然如此,那麼你去對付獒戰,而我,就去對付獒拔”
“獒拔也在金寨內?”
“聽說是今天來的,”禮宣帶着充滿邪意的笑容望向遠處那片青黛,“來得正好,我與他正好有一樁陳年往事得了了。今晚無月無風,甚是無聊,真是個找老熟人喝茶算賬的好時候。你去準備吧,我也得趕回金寨去了。”
“那這個小公主怎麼辦?”
“我會把她放在一個妥當的地方,必要時,她還會幫我們一把。”
“好,你自己小心了”巴天說完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禮宣迎着山澗涼爽清新的夜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道:“好夜晚啊等了多久才能等到這麼好一個夜晚呢?獒拔,你我之間的帳也該好好算一算了。欠我的,就今晚一一還回來吧”
金寨內,獒拔尚未歇下,正盤腿坐在榻上,專注地盯着桌上那幾顆金色的珠子。珠子下是一張南疆地圖,他在盤算着如何將血鷹族吞併,再如何北上滅了夷陵國。他原本想歇下不理會這些事情的,但他最近心裡越來越不安了,因爲他發現兒子獒戰有些變了,變得沒從前那麼聽從他的話,變得只聽媳婦金貝螺一個人的話了。他在擔心,獒戰長此以往,或許會喪失征戰南疆的拼勁兒,所以在他還沒完全失去戰鬥力的時候,他想再搏一把。
門忽然開了,打斷了獒拔的沉思。獒拔有些不耐煩地擡起眼皮問道:“什麼事兒?”
“溜溜公主溜了。”貼身護衛稟報道。
“什麼?溜了?什麼時候的事兒?”獒拔怒道。
“不知是什麼時候溜的,只是剛剛纔發現。”
“那還愣着做什麼?立刻派人出去追,一定要把那丫頭追回來”
“獒戰首領已經帶着安竹和幾個族人追出去了。”
“你也再帶幾個人跟着去,夜裡容易出事兒,好生看着首領”
“是”
護衛走後,獒拔將手裡的金珠往桌上一扔,惱道:“這個溜溜,越發地不像話了抓回來就得送回花狐族去,省得夜長夢多留在這兒,只怕會跟貝螺學得更狡猾放肆了……對了,沒準就是貝螺慫恿她跑了吧?那丫頭有什麼主意會想不出來的?當初真是不該把她從夷陵國娶過來”
碎碎唸了一會兒,獒拔靠在軟枕上垂眉沉思了起來。忽然,他那雙眼皮往上一翻,眼中閃過一絲白光,彷彿想到了什麼。
“來人”
另一名貼身護衛進來問道:“大首領有何吩咐?”
“我有一件或許會讓你丟掉性命的事情要你辦,你願意嗎?”
“大首領只管吩咐”
“好”獒拔撿起桌上兩顆大金珠在手掌心裡捏壓了幾下,彷彿在暗暗下着決心。片刻後,他語氣低沉冷斂道:“你聽着,話我只說一遍,怎麼辦你自己去想,但有一點,絕對不能讓人發現是你,明白嗎?”
“大首領放心,屬下跟隨您多年,很明白”
“那你聽着,”獒拔緩緩扭過臉去,眼露鷹隼般的兇狠道,“在戰兒趕回來之前,你務必要讓金貝螺從這個世上消失相信這對你來說不算一件難事兒吧?做妥當點,讓他們隨便猜疑去,只要不猜疑到你的頭上,倘若真的猜到你身上了……”
“大首領只管放心,屬下會自行了斷”
“很好,”獒拔將兩顆微微沾汗的金珠又丟回了桌上,靠回枕頭上道,“去吧我想稍微睡上一覺,醒來之時,希望你能給我好消息。”
“屬下領命”
護衛去了,獒拔的心有些忐忑了。這彷彿是第一次,下令殺一個女人還需要猶豫這麼久,甚至心裡會有那麼一絲絲惴惴不安的感覺,只因爲那女人是他兒子最心愛的人。
可是,獒蠻族需要什麼?不需要一個多情的首領,不需要一個只會溺妻子的夫君,獒蠻族需要一個像他當年那樣霸氣十足橫掃千軍的強者看着兒子那一點點的變化,他內心深感不安,他不想眼睜睜地看着兒子只是沉溺於兒女情事中,那樣的話,獒蠻族要一統南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其實早在花狐族的時候,他對貝螺就起了殺意。當時僅僅是腦中一閃,並未多想。可剛纔,那念頭再一次劃過他大腦時,他便下了決心:金貝螺必須消失
女人這世上很多,沒了金貝螺,戰兒還可以有別的女人,但獒蠻族若沒了一個像樣的首領,那獒蠻族就不可能再是獒蠻族了。即便戰兒會心疼難過一陣子,但久了興許也就淡忘了。他是如此想的。
夜又沉了些,從窗戶那兒吹進來的風又涼了些,但獒拔沒有關上窗戶,彷彿有風吹過,能讓他不安之心能稍微得到緩解。這真的是第一次,殺一個女人能讓他難安至無法安睡。不過漸漸地,他有了些許睡意,撐頭靠窗打起了盹兒。
睡意正越發濃烈時,一股寒氣逼來,他從沉沉的昏睡中猛地清醒了過來,擡頭時,屋內燈火暗了大半,一個人影立在眼前。他正要疾呼,那人卻輕輕地摁了摁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笑容陰冷道:“想一刀斃命嗎?”
“你膽兒不小”獒拔渾身打了個冷戰,咬牙道。
“是你太大意了。這麼晚你還開着窗戶,是特意等我的嗎?”
“你到底什麼人?”
那人微微躬身,臉面上浮着狐狸般狡猾的笑容道:“你仔細看看,你仔細看看我像誰呢?”
“我沒見過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你可知這兒是哪兒?我是誰?”
“想嚇唬我呢?你是獒拔,獒蠻族前首領,南疆三虎之一,你的大名我老早就聽說了,不過那又如何?”那人譏諷道,“是否意味着我要害怕呢?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是誰?你現在在跟誰說話?”
“哼”獒拔冷哼了一聲道,“無論你是誰,欺負一個雙腿無法站立之人都不算什麼英雄好漢”
“聽起來你好像算英雄好漢似的?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呢你獒拔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哪一樣不是靠你的卑鄙你的無恥你的陰險狠毒得來的?”那人目光陰沉,表情憎惡道,“還跟我提英雄好漢?你也配?只有外面那些無知的人才會把你當個英雄,而我,從來都當你是個無恥強盜罷了”
“你到底什麼人?你與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最好說清楚了”
“不着急,長夜漫漫,我們有時間好好聊的,反正你兒子獒戰現在正在外頭,一時半會兒大概回不來……哦,不對,應該說或許這輩子都回不來了。”那人狡笑道。
“你說什麼?”獒拔愕然地瞪着這人,“你打算對戰兒怎麼樣?”
“不怕告訴你,現在在他去尋找花溜溜的路上,有一個人正在等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與他一決高下了。所以,我一點都不着急送你上路,”那人得意露笑道,“讓你兒子先行一步吧你兒子去前頭爲你打點好了一切,你再跟着去也不遲。”
“你……”獒拔雙手抓着矮几正欲起身,卻被那人摁下。
“發怒了?”那人繼續譏諷道,“發怒了你也站不起來了啊想當初的南疆三虎是何等威風,人家兩虎都還好好的,就唯獨你一人落得半身殘廢,可真算得上是報應啊你想揍我是嗎?或者你想喊人?外面那兩個不起眼的護衛我已經送他們一程了,而你的那兩個貼身護衛也不在,就算你喊,也沒人能來救你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獒拔滿眼惡怒道。
“我想怎麼樣?哼哼哼哼……我不過是想親手送你去見你兒子罷了,讓你們父子倆在九泉之下團聚,你們可以去那兒繼續稱王稱霸,當你們的首領做你們的霸王,而獒蠻族的往後就與你們父子二人再無關聯了”
“爲什麼?”獒拔分外不解地看着他道,“我並不認識你,你何來這麼大仇怨?”
“唉……”那人含笑輕嘆了一口氣道,“怎麼辦呢?我是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呢?告訴你你或許不會相信,不告訴你的話,你可能會死不瞑目,怎麼辦呢?這樣吧,念在你我尚算父子的份上,我還是告訴你吧”
“父子?你是……”獒拔呆視着眼前這張陌生的臉道,“我何曾有你這樣一個兒子?你莫不是認錯父親了?”
“哈哈哈哈……”那人張狂低笑道,“認錯父親了?我從十歲開始就知道我是你獒拔的兒子,我還曾動過念頭要回來認你,我豈會認錯?對,要是用我從前那張臉來見你,或許你會立刻相信,只是眼下的我已經換了一張臉了,你當然就認不出了。”
獒拔一陣毛骨悚然道:“那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衝他陰陰一笑,緩緩吐出了兩個字:“莫無”
腦海裡霹靂一聲雷響,獒拔瞬間驚呆了
這怎麼可能?
他沒見過莫無,卻聽獒戰說過莫無有着一張跟他很相似的臉,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兒子,可眼前這白白嫩嫩的小子哪一點跟他掛像了?
欣賞着獒拔這錯愕驚訝的表情,那人很開心,仿如看了一場好戲,忍不住仰頭笑了起來。現在說他是莫無,除了雲扇,只怕這世上沒人會信吧?如今的他有着禮宣所有的一切,除了魂魄。雲扇對易生術的掌控的確是很厲害的,沒有云扇的話,他那晚早死了。
禮宣變成了莫無,而莫無也變成了禮宣,正如貝螺她們三個人的轉換一樣。
“你易容了?”獒拔呆愣了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