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話說哪兒去了?大首領怎麼會打發您呢?您可別想多了想歪了啊!公主說了,您有點那什麼產後抑鬱了,那可不成的,抑鬱不得,您還要養添兒呢!您就聽聽話,趁這個冬天養好了身子,開春再把添兒抱回來養就是了。”
“都是巴家那些人害的……”凌姬面帶鬱色自言自語道。
“巴家那些人已經給大首領滅了,您就別去想了,還是顧好眼前的日子纔是。您既然不想過去,那我給您盛碗雞湯……”
“不想喝。”
“總不能不吃吧?不吃身子能好嗎?”
“那就給我溫點酒,我也想喝兩口。”
“行,奴婢這就去!”
素珠擱下湯勺,快步地出了房間。凌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神有些迷離恍惚,沒擱多久又嘆了口氣。她憶起,是十六歲那年跟了獒拔,十八歲那年成了獒拔的側姬,一晃眼竟過去了二十多年。她在這個院子,這個獒青谷已經待了整整四十多年了。
她看着窗戶前吊着的流蘇平安竹牌,雖是新掛上去的,但窗戶是舊年的,窗戶的顏色也是舊年的,連這屋子也是舊年的,一切都泛着陳舊,她忽然有點厭倦了,打從心底地厭倦。就在她愣神時,一個婦人走了進來,走到她跟前喚了一聲:“夫人,吃飯呢!”
凌姬回過了神,轉頭一看,原來是添兒原先那兩個養娘之一,胡娘。她略略收拾起心情,坐正了身子問道:“怎麼了?有事兒?”
“素珠不在吧?”胡娘左右瞧了一眼問道。
“不在,找她有事兒?”
“不是找她,是奴婢有事兒想跟夫人稟報呢!”胡娘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道。
“什麼事兒啊?”
胡娘往凌姬跟前靠近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您可要千萬留個神兒了!那淮娘不是個好貨,您得提防着她點!”
凌姬一聽說的是淮娘,忙問道:“她怎麼不好了?快說說!”
胡娘撇撇嘴道:“她是會養孩子,養得也好,不過她那心眼一點都不正!您知道她背地裡怎麼跟添兒說的嗎?她說:‘養娘好歹養你一場,沒日沒夜地照料你,把你養得跟小白豬似的,你可得記着養娘我纔是。你那親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把好好的一個你養成了這副模樣,真太可憐了!’”
“她真這麼說?”凌姬有些疑心。
“夫人,您還不信?回頭您去問問李娘(另一個養娘),這話不是我一個人瞎說的,李娘也聽到過。那淮娘明面兒上瞧着是賢惠,可揣着一肚子歪歪腸子呢!我們啊,是佩服她會帶娃,可我們也替夫人您擔心呢!您是沒瞧見,這幾天大首領讓她抱着添兒去瞧的時候,她把自己打扮得那叫一個精神好看,跟去相男人似的!大首領在那兒逗孩子,她就站旁邊笑米米地跟大首領說話,好不親熱。我聽她家那個婆婆說,她其實也是個不安分的貨,背地裡有些狐媚招數。”
凌姬心裡緊了一下,臉色微微發白道:“難道她想靠着添兒做大首領的侍妾?”
“您總算想到這茬來了!”胡娘一臉焦心道,“她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您想,她要做了大首領的侍妾,那大首領還會把添兒抱回來給您養嗎?她不就名正言順地接了過去了嗎?”
“可貝螺說了,等我身子養好了,照舊把添兒給我抱回來的。”
“您還盼着這個?誰知道往後的事情怎麼樣呢?萬一她真攀上了大首領這高枝兒,在大首領耳邊使勁吹枕頭風,大首領改了主意貝螺夫人能怎麼樣呢?夫人吶,您要趁早做打算吶!別白遭了一場大罪,替別人生了兒子啊!對了還有,那女人是不能再生養的,瞧見添兒那麼可愛,她能不想佔爲己有嗎?”
這一席話說得凌姬臉色更難堪了。胡娘趁機又道:“我們都不想夫人您吃了這個暗虧,所以纔來告訴您一聲兒的!其實論帶孩子,我和李娘也在行,何必非要她呢?夫人找個機會把她打發了算了!把添兒抱回來,我們替您看着,您還放心些呢!”
話剛說到這兒,素珠端着酒壺進來了。胡娘忙起身笑呵呵地對素珠道:“素珠,陪夫人喝酒呢!”
素珠道:“喲,胡嬸子這麼早就來討歲錢了?”
“就怕給你討完了我一點都撈不着了啊!”胡娘說笑道,“行了,你伺候夫人吃飯吧,我走了!”
素珠瞟了一眼她的背影,斟酒遞到凌姬手邊問道:“真是來跟您討歲錢的?”
凌姬接過酒猛咂了一口,酒辣嗆喉,引得她一陣咳嗽。素珠忙替她撫背道:“您慢些!怎麼了?是不是胡娘跟您說了什麼?”
“事兒都擺在那兒,還須別人來說嗎?”凌姬說罷又喝了一口。
“什麼意思啊,夫人?您可別聽那胡娘亂嚼舌根子呢!”
“唉!”凌姬揉了揉心口,緩過了喉嚨上的辣勁兒道,“我是看出來了,這院子我是可有可無的。”
“誰說的?夫人您肯定多心了……”
“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那這飯……”
“擱那兒,我知道吃的,下去吧!”
素珠只好先退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她回來時,發現凌姬喝多了倒在榻上睡着了,忙拿了兩條被子給凌姬蓋上。見桌上只剩下了一個空空的酒壺,她心裡更是納悶。凌姬夫人極少喝醉,爲什麼那胡娘一來,就鬱悶到要把自己灌醉呢?她越想越不對勁兒,出了房間便找胡娘去了。
胡娘正在竈房裡,和李娘還有幾個廚娘說笑。素珠進去將她拽到一邊,肅色問道:“你剛纔都去跟夫人說了什麼了?”
胡娘一愣,喲了一聲道:“素珠,你這是什麼口氣啊?我跟夫人說了什麼了?你這有點像興師問罪來的啊!”
“你少跟我繞彎子了!剛纔你去夫人跟前嘀咕了幾句,夫人臉色就不對了,你準跟她告了什麼小狀是吧?”
“這可冤枉人吶!”胡娘忙道,“我告誰小狀啊?你說說,我告誰小狀了?我就是去跟夫人閒聊兩句,順便討點歲錢,這也不行嗎?素珠啊,我看你真有點拿架子了啊!夫人跟前只能你待着,我們連近身都不讓近了啊!”
“你不說是吧?回頭夫人醒了我自己問去!我要是問出一兩個好歹來,稟了貝螺公主要你這老貨好看!”素珠不客氣道。
“哎,你這什麼意思啊?罵我是老貨?素珠,枉你在大首領這院子裡待了這麼長日子,連點禮數都沒學到啊?”胡娘那張臉立馬紅了,提高音量道,“你既然非得問,那我就照實說了!我是跟夫人說了些事兒,是關於那淮孃的。我好心提醒夫人,這還有錯?倒是你,天天跟那淮娘好親近,是不是打算撇了夫人認她做主母了?”
素珠不由火大:“鬧了半天兒你是去告淮孃的狀了?人家招惹你了?”
一旁的李娘過來幫腔道:“她招惹我們做什麼?她眼裡就當沒我們倆在,怎麼會招惹我們?”
素珠轉頭盯着李娘問道:“你也來跟着摻和?”
“去跟夫人稟報那事兒是我和胡娘商量過的,大家姐妹都來聽聽,替我們評評這理兒,看我們該不該跟夫人說,”李娘衝那幾個廚娘招呼道,“那淮娘是能養孩子,可養孩子就該只養孩子,心眼生那多幹什麼?你們沒聽見,總摟着添兒說她對添兒有多好,讓添兒記得往後報答她,有一回說得更過分,說:‘添兒,添兒,你就做淮孃的孩子好不好?往後淮娘就認你做兒子了!’你們聽聽,這得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啊!”
“真的假的?李娘你可別瞎說啊!”其中一個廚娘疑心道。
“我對着神靈發誓!”李娘舉起三根手指頭向天道,“我要說了瞎話,我出門就死,我媳婦生孫子沒闢掩!”
“喲!”廚娘們立刻有七分信了。像李娘這種女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拿自己孫子的闢掩開玩笑呢?
素珠卻不盡信,仍舊疑心道:“你當着聽見了?莫不是聽漏了聽差了?”
李娘冷哼了一聲道:“我還沒老到那份上呢,素珠!我倆耳朵好使得很,一個字也沒聽差!那女人心裡藏着殲詐,想做添兒的娘,你說這不是挖夫人心裡的肉嗎?我和胡娘去跟夫人提個醒兒,這有什麼錯?你倒一臉氣沖沖地來問罪,你到底站哪邊的啊?不會被那女人給收買了吧?”
“你胡說什麼?我素珠始終都是夫人的人!”
“你既然是夫人身邊的人,那就該幫夫人把那賤女人趕走!”
“可就憑你這麼兩句話把她趕走,是不是太冤枉人家了?你們倆又是好的了?把她趕走了,你們倆接手養添兒,便宜好像都叫你們給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