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棉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雙眸子死死的看向碼頭。目光似乎能夠穿破重重迷霧,直接落在她想要的地方。
身後的黑衣人悄無聲息的散開了,如煙似霧,了無痕跡。
碼頭上,一羣水手還在烤火談天,絲毫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些什麼。黑衣人悄悄的摸上了碼頭邊,像一塊石頭一樣靜靜的趴在地上。
遠處傳來一陣聲響,幾乎細不可聞。那是靴底擠壓冬日的枯草的簇簇聲與碾碎鬆土的咔咔聲的混合。一個身手矯健的黑衣人悄悄的兜了回來,來到了莫蒼山身邊。
“怎麼說?”
莫蒼山也不回頭,兩眼仍是直直的看着前方霧裡的朦朧紅光。
“護法,我在周圍看了一圈。除了碼頭那堆火,周圍沒有暗崗。”
莫蒼山一聲冷哼:“我當漕幫是個什麼了不起的勢力,做事情也能這般疏忽。這番合該你們倒黴,怨不得老夫了!”
莫蒼山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然後拔掉了塞子。往手心倒了幾粒暗紅色的丹丸,丹丸散發着淡淡的腥味。莫蒼山呼了一口氣,隨即分發給身後的人。
“諸位,公事公辦。這回樂丹都服了吧。事後自然發放解藥。老夫先來做個表率!”說完一仰頭,便把丹丸服了。
下面的黑衣人沒有猶豫,直接就把手心裡的藥服了。
回樂丹,乃是紅月教的一門秘製奇藥。這種藥的本質乃是一種毒藥,吞服後的一日內要是沒有解藥的話便會臟器腐爛,七竅流血而死。而且除了紅月教的秘製解藥,世間絕無他人可以解毒。
在紅月教,這是一種維持教衆忠誠的手段。每次出到生死任務的教衆都會從各自的長老那邊領到這樣一丸藥。
可之所以會說這是一門奇藥的原因是,這種藥吞下去之後吞服者的機能會大大加強,對於痛感也會大大減弱。最爲奇特的是,吞服者能夠在藥效期間免疫迷煙,瘴氣的毒害。在得到解藥後,不但能解除毒性。兩種藥效還能相互融和,滋補臟腑。這時候回樂丹倒又成了一貼補藥了。
其實對於這丸藥,教衆是不排斥的。只要不叛教,必然會有解藥。退一萬步來說,若是到了任務失敗的必死之境,刀斧加身或是毒發身亡又還有什麼分別呢?
只是,依靠這個獲取的忠誠。真誠幾分,虛假幾分?
見下屬都乖乖的吞了回樂丹,莫蒼山點了點頭:“好,都是我紅月教的棟樑。胖子,你先去放散魂香。”
所謂散魂香,乃是一種迷煙。有道是“無色青煙三步倒,一口神亂魂也消!”霸道程度大致如此。
胖子連忙答應,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塊布,舉在半空中測了測風向。這晚西北風颳得猛烈,而碼頭在正北。胖子心裡盤算着距離,帶着個下手往東邊去了。
莫蒼山看着胖子逐漸隱沒在黑夜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心底閃過一絲不安。
這份不安來的毫無徵兆,卻又那般真實。莫蒼山的心竟有些亂了。
可不管怎麼樣,已然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了。這一船火藥關乎教主的大事,拼了命也要搞回去!
可又能出什麼事呢?就漕幫這些歪瓜裂棗能翻起什麼浪!別自己嚇自己了。
莫蒼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
“山貓,你可以準備下水了。這裡是教主賞我的九陽丹,江裡涼,你先拿去用吧。”說着,莫蒼山塞給山貓一個藥瓶子。
山貓連忙推辭:“護法,這可是教主的賜物啊!九陽丹難得,我哪裡能奪您老的寶貝啊。屬下雖是不濟,可這些江水還凍不到我。護法請收回吧!”
莫蒼山雙眼微眯:“哪裡來的這些話!給你就拿着。拿了丹藥就要好好辦事。事情辦好了,教主還會吝嗇丹藥麼?”
山貓知道莫蒼山脾氣倔,也就不再囉嗦。從莫蒼山手中接過藥丸後便散給了自己的手下。
“記住,待會招子放亮些。碼頭上的火點起來之後,就往離得最遠的船游過去。明白嗎?”
“是,山貓知道了。”
“好”莫蒼山點了點頭。
胖子摸到了東邊,算了算今夜的風勢,心裡對劑量大致是有了數。他從身後的布袋子裡面掏出了一個竹筒,從竹筒裡邊取出了三四塊類似於綠豆糕的物什。那便是散魂香。身後的下手隨即遞過來一個火摺子。
胖子又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匕首清亮如水。哪怕月色再怎麼黯然,依舊閃着寒光!胖子攥着匕首一下一下的刨着地面,不多時就在地上刨出來個土竈。
這個土竈是斜着往裡挖的,洞口不大。但是內有乾坤。胖子這一番舉動並非是心血來潮的。天色漆黑,有丁點的火苗都會有被發現的可能性。要放迷煙就必然要點火,要點火還不能被發現就只有這個辦法。
就在胖子刨坑的時候,幫忙打下手的人也從四周割了些不算太溼的枯草落葉。就這麼堆在胖子精心挖出來的竈旁。
胖子見萬事具備,衝下手一點頭。下手會意,立刻擋在胖子旁邊。一是防風,二是擋光。
胖子擰開了火摺子,吹了幾下就有了光亮。然後用自己的面巾引火,火光一閃便迅速塞進了土竈。眼看着面巾就要燃盡,胖子又及時添了些枯草進去。枯草有些溼潤,一開始並點不起來。就在火苗即將熄滅的時刻,枯草終於騰起了濃煙。胖子趁勢又添了些枯草,火勢也總算是起來了。
因爲洞口小,又被二人擋着光。所以火光並不明顯,可以說十幾步之外就看不清了。
竈裡漸漸燒的火熱,胖子便將散魂香投入了土竈。散魂香遇火便起了巨大的反應,翻出了呲呲的聲音。開始有青色的煙氣從洞口散溢出來。胖子便取了個土塊堵着口子,卻有沒有完全把風口堵死。就這麼守着,等着它燒啊,燒啊。
胖子的右手不停地點着左手的掌心,一下一下的,很均勻。當胖子點到第三百七十九下的時候,時間到了。胖子一腳就朝着洞口跺了下去,洞口立刻便被踩塌了,露出一個大口子。裡面燃着的迷煙蓬的一下子就沖天而起。又被西北風吹着,往碼頭的位置散去。
胖子點了點頭,隨即拉着下手悄悄退了下去。
莫蒼山看到胖子回來了,朝身後吩咐道:“都準備好了,我們該動手了!”
碼頭上,大霧籠罩着那堆火焰。圍着火堆的水手們對於大霧外面的漆黑的,朦朧的世界一無所知。他們的感知被拘囿在火光力所能及的那片小小方圓。他們怎麼可能知道一股迷煙混在大霧裡向他們襲來?
老劉捧着酒袋小口小口的喝着烈酒。周圍的小夥子們一個個強打着精神,漫無目的的聊着些有的沒的。出去巡了一圈的的小李子剛剛回來,趕緊就蹲在了火堆旁。一邊烤火,一邊打着擺子。
老劉順手遞過去酒囊,小李子一邊抖着,一邊接過來。
烈酒入口,給喉嚨帶來了極大的刺激。火辣辣的颳着喉嚨,一股濃烈的感覺直衝腦門。再來一口,眼珠子就紅了。胃裡暖洋洋的一片,不斷地向着四肢百骸擴散着。
小李子的臉上一片通紅,老劉張口問道:“沒什麼事吧?”
“唉,哪能有什麼事情!要我說船頭就是瞎操心,非要守什麼夜。快大半夜了,別說人了,鬼也沒幾隻啊!”
“好了好了,那裡這麼多的怨氣。還有兩個半時辰就得了。再熬會!想想成親的事情也就捱過去了。”老劉勸道。
“嘿嘿,老劉。你這話在理。”小李子咧開嘴笑着,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突然,一股淡淡的味道飄了過來。老劉輕輕抽了抽鼻子。
“小李子,什麼味兒這是?”
小李子塞上酒塞子,朝着周圍聞了起來。
“有點腥,像是,,,,,,像是鹹魚味兒!”
小李子的話沒說完,旁邊的水手一個接着一個倒在了地上。
“嘿!老劉你看。這幾個小子熬不住了。”說着就上去推他們。
“哎哎哎!都醒醒了。這就熬不住了啊?還有好幾個時辰才天亮呢。我告訴你們啊,一個個的別裝死。待會你們還要去巡邏呢,別又把事賴在我身上啊!小心船頭不給你工錢。”
可不管小李子怎麼推,這幾個人就像是死了一樣,就是不動彈。
小李子就這麼推了一會,竟也覺得有些發暈。腳下一軟,險些就要倒在地上。
老劉眼疾手快,一把把小李子拉了過來。朝他臉上扇了兩個耳光。小李子被打得回過了神,這纔好了些。
老劉帶上了酒囊,提上自己的刀,拽着着小李子就往火堆外面的黑天裡跑。跑了有一里多才敢停下來喘氣。
小李子現在是徹底的軟手軟腳了。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老劉想了想,從腰間把酒囊取下來,對着小李子的嘴就灌了下去。小李子猝不及防,被灌了滿口。不自覺的就往下吞嚥着酒液。烈酒燒喉,嗆得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呼着氣。
等到稍好些,小李子憤怒的朝着老劉吼道:“老劉,你他孃的......”
還不等他說完,老劉就幾十捂住了他的嘴。低低的說道:“小子,聽着。別吵吵!咱攤上事了。你要不喊就點頭,再敢吵吵就堵了你的嘴!”
小李子趕緊點頭,老李就慢慢鬆開了手。
小李子雖是心裡有氣,但終究也沒有叫喊。
“老劉,怎麼回事?怎麼那幾個人......不動彈了?”
老劉皺了皺眉,大口的灌了一口酒。然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一字一頓的說道。
“迷魂香!”
“啊?迷魂香!”小李子差點叫了出來。
“叫什麼!”老劉啞着嗓子低低的吼道。
小李子一縮頭,然後弱弱的問道:“那是什麼人啊,怎麼連迷魂香都用上了?”
老劉的眉頭愈加凝重,他剛要說出自己的想法,碼頭那邊已然是沖天的大火了。小李子人都傻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迷魂煙,放火......接下來怕是要殺人了!”老劉喃喃道。
“什麼!殺人?”小李子被這個結論驚呆了。
“那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不給船頭報信啊?這這這......”
老劉嘆了口氣:“小李子,你也看見了。迷煙,大火。那夥生事的人和咱們也就是前後腳的路程。我要是敢報信,說不得我倆當時就得死在那裡!”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這樣,你趕回去報信,我在這裡守着。”老劉想了想,然後說道。
小李子有些猶豫:“老,老劉。要不咱一起走吧!”
“笨蛋!我在這守着,到時候船頭他們要是退了仇家,我就立刻過去助拳幫手。哪怕是秋後算賬,咱們也不至於太被動。要是兩個人都跑回去,卻沒人給船頭報信。那是什麼?那叫背叛兄弟,是叛徒,是三刀六洞的死罪!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不算什麼,你還有老孃,還有未過門的媳婦。你知道嗎!”老劉最後那幾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小李子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終於是點了點頭:“那老劉,我就先回分舵報信。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老劉嘿嘿一笑:“你還欠老子一頓酒,我可是記着呢!”
“行了,我也不囉嗦了。保重!”小李子衝老劉一拱手。
“好了好了!趕緊滾吧。”
小李子轉身跑向無邊的黑暗裡,夜色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