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大霧裡6

在大灣溝子裡的行動就順利多了,因爲張家灣裡水淺魚多,通常還大,我和白準便早在劉家臺開始了比賽,看誰先到張家灣,撈大魚,我們衝過玉米地,在土路上飛奔,有時我落在後頭,他腳下的碎石塵土飛起來,打在我的臉上,有時又是我在前頭,享受着最初的水霧與河風,我們都清楚的記得那幾個潭有大魚,我先一路看過來,看到大魚就丟下洗的乾乾淨淨的大高橙瓶子,眼睛盯着水潭,手裡的簸箕緩緩地浸入水中,緩緩,無聲地接近,等魚兒游到簸箕中就又化身猛獸,狠狠地提起,水流從簸箕縫裡流出,千絲萬縷地,打在水面,發出千軍萬馬的聲響,那便是我的咆哮,看着魚兒們在乾涸的簸箕裡翻騰,我心滿意足,把瓶子灌滿水,把魚兒抓起,從瓶口丟進瓶子,塑料瓶裡的魚往往被放大,讓我看的清細節,滑溜溜,每一處鰭都生的恰到好處,一片片鱗整齊排列,身體在水中緩緩擺動,鰭又像是輕紗一樣,每一次揮動,都如此曼妙,在水中飄柔,我明白且認定,魚的美是無限的。

張家灣的魚的確很大,一直溯游到一處人家吃水的潭我們才停下,那是一整塊頁岩,下頭是一處積滿鋒利沙子和粑粑葉葉的水窪,不大,但魚確實出奇地大,呈條形,把簸箕放在一端,向另一頭竄去,提起,和着一堆沙子和葉子,便是幾條足有手指頭長短的土阿巴,這裡魚很多,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第二次來仍舊有,但上游有個大石坎,再上去倒是有個大潭,但居卻是沒有魚的影子,我們通常也就沒再上去,就此返回,去了大灣裡,大灣裡水大潭多,有條用則修之的河灘路,偶爾有些印着“汽車下鄉”的紅色大卡車經過,有時拉着沙,有時拉着水泥磚頭,有時拉着一車木頭,沿着河道,往裡走,輪子經過水麪,嘩啦嘩啦,來回幾次穿過河道,我和白準看到,哇哇大叫,跑在後頭,看看,瞧瞧,到了抓魚的時候,便不再流連,脫了衣服藏在草叢裡,留下褲衩子,遊蕩在河灘裡。

那大灣溝子裡有幾戶人家,唯有一戶我印象深刻,那是姨嗲嗲,大人們則叫他谷德生,而我,則從不叫他,因爲每次遇着,他老是先作聲的那個,熱情的像是熊伯伯。

他的房子臨河,他有個無比可怕的媳婦,比劉凱望的媳婦還要扭曲,和幺婆婆一樣的神神叨叨,但她和劉凱望的媳婦一樣勤勞,我每次看見她,無非是在田裡勞作和踏坎邊洗衣,但我每次都害怕到跑開,不知道爲什麼姨嗲嗲不曾害怕,後來認爲是朝夕相處讓他麻木,無處可逃,又或許是因爲他的幽默,讓他無所畏懼,姨嗲嗲個子很矮,頭頂的黑色老軍帽從未脫下來過,身上的中山裝如同黏在皮肉上,顯得古板,但他卻是格外的熱情和搞怪,老是拿我和白準褲襠裡的東西說笑,我和白準老是爲此惱羞成怒,又不得發泄,白準常常爲此氣急敗壞,羞憤而走。

他的聲音像是張家灣裡的稀碎的帶尖的沙,在人羣中說話,我一聽就認出,沒說兩三句就會先人們一步笑起來,還老是邀着老婆婆們唱山歌,除了“嘛桑樹樹兒打燈臺喲”還有他自編自唱的作品,內容搞怪又不失古人風雅,因而也就沒人能對上來,山谷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歌響,夾在其中的還是人們遲來的大笑。

我們家在大灣溝子裡也有一塊田,每到春天,我就跟着我的爺爺婆婆就到這來,那田很大,在姨嗲嗲後來的房子的對門,大人們叫它長田,它確實長到可以讓我在田坎上奔跑,直到累到不想跑,那田裡通常種些黃豆,有時又種玉米,爺爺婆婆在那廣袤平整的田間勞作時,我跑到河邊,趴在石頭上看魚,有時很熱,就把腳丫子泡在水裡,那魚似乎很喜歡我的腳丫子,像是在吃飯一樣,一羣簇擁上來時,癢意也一併到來,我便這樣,一個人在水邊,哈哈大笑。有時又滿河地尋找好看的石頭,有一塊像是大貨車的石頭,一斗紮在草叢裡,摩托車大小,我和白準每次都要爭搶着這“車子”一坐,誰坐上去都會哈哈大笑,我們還會彈着嘴脣,像是汽車發動機的震動一樣,白準的嘴比我大,聲音也更洪亮,我對此羨慕不已。

那田邊的潭在當時看來足有我身體那麼深,不知道是不是被沙石填充,還是我長高的原因,現在水還蓋不住我的膝蓋,魚兒卻也還在,還有一羣羣蝦米,那是一羣像是會瞬移的東西,一蹦一蹦,一會兒落在這棵水草,一會兒憩在那塊石頭,不讓我抓到,於是我便拿來爺爺幹活的簸箕,放在婆婆揹簍裡已經空了的炊壺裡,等回到家,把它們放到我從浙江帶回來的養金魚的小塑料魚缸裡,我愛不釋手,手裡去了遙控器,多了一缸蝦米,這次我和婆婆睡,我一直把它們帶到牀邊大箱子的蓋子上,一邊脫衣服一邊看那些小東西,直到關燈前我的眼睛仍舊沒有離開過它們,到第二天,我早早地醒來,去看,卻發現它們變成了紅色,不再蹦躂,沒了生氣兒,到了那天晚上,便全都死了,我爲此哭了許久,我害死了它們,我應該叫警察捉去,以此償還我的罪過,大人們爲此,笑話了我許久。

捉到魚後,我和白準常常相互炫耀,但他抓魚通常是爲了吃,而我則將它們全都放生在了山谷裡的那條水溝,在一溝的芭蕉樹中,溪水潺潺,雜草叢生,我找了個足夠隱蔽的小水潭,每次回來就把一瓶子的魚悉數倒在其中,還要好生欣賞一番,直到家裡頭叫我吃飯,纔不舍地回去。

之前並不養在這溝裡,我把它們放在一個我刷乾淨的石頭缸裡,四四方方,就在竈房的角落,像是沒了蓋的棺材,積滿了灰,插着截不再出水的水管,上面蓋塊木板放些雜物,被我騰出來,本來是想把它挪出去,但叫水泥給黏住,動彈不得,只好作罷。我朝裡頭灌了幾桶水,刷乾淨,再用瓢舀出來,再放乾淨的水,最後把魚放了進去。按照大人說法,我還跑到小灣裡砍了幾片芭蕉葉,順帶扛了幾塊石頭放進去,然後就打着手電筒,趴在缸上看着他們,我給它們創造了一個多麼完美的家啊!我不禁感嘆。想着,把擋住魚兒的芭蕉葉撥開。

此後每天一早我就來看,讀書去一個星期回來後,我從竈房門直接走進去,再又想起,拿了爺爺的電筒再來,撥開芭蕉,魚兒還在。第二個星期過去,第三個星期回來時,我卻聞到一股惡臭,我預感到不妙,果然,只見了水面浮着幾槓白色,那是魚的肚子……

爺爺說是少了活水,給憋死的,我後悔不已,到後來,我就扛着挖鋤,跑到踏坎下的田邊,那是一塊陰地裡的積水區,發出爛泥的臭氣,我朝這兒揮起了鋤頭,挖了個還算像樣的大坑,四五仗長,棺材長那麼寬,等水清又從河裡挑來沙子,鋪了一層,再找了大石頭,把魚坑和稻田分開,也供我走路,蹲在那裡欣賞,後來放魚進去,倒是沒再憋死,但是我每次回來,那裡都叫爺爺丟了一大堆竹子,帶着枝葉,擋住了我的視野,我爲此抓狂不止,每次都把它們掀開,再到後來,我發現那坑越來越淺,淤泥再次蓋住了我的沙子底,魚兒門還受着螞蝗的困擾,屁股上的那條條紅色軀體,叫我肉麻和憤怒,我拿來撈鬥將那條抓來,把螞蝗從它身上扯下來,但久後我就發現,更爲嚴重的是,白鶴的侵擾,我終於明白那竹枝是來幹嘛的了,是爲了擋住那可惡的白鶴,它們要將我的魚兒吃個精光!

最後,我才往溝子裡放,但我先前是怕大水把魚兒沖走,但我多慮了,魚兒不但沒被沖走,反而生了蛋蛋,整條溝都有了魚兒的身影,特別是上游,大魚特別多,下游相對少些,我便以此推斷,大魚力氣大,發洪水後可以頂着衝擊,逆流向上,小魚則很脆弱,被衝到下游,到潭中水流減緩,靠着水草石頭什麼的保存住,中等的魚兒可以躲在石頭下面,避開洪期,由此,一坑魚兒得以在整條溝裡繁衍生息。我驚異,我發現了一個至理。

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13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9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1我生在大霧裡11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8我生在大霧裡10我生在大霧裡5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6我生在大霧裡2我生在大霧裡7我生在大霧裡12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3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4我生在大霧裡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