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又更冷了幾分,漸次而來的涼寒之感,令人無處遁逃。
今朝郡齋冷,更念炭價何。
一整天榮嬌都在心心念着李忠那邊的情況,冷空氣突襲,沒備炭的人家不在少說,想來鋪子裡的生意應該不錯……一般來說,米鋪子是不會賣炭的,但若是店家願意,搭賣一起來,也沒人會管,只要你能賣出去就好!
正常情況下,是沒人願意從米鋪買炭的,這米是吃的東西,與那黑乎乎的炭搭配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合適,雖然米要做成白花花熱騰騰的米飯,沒有炭火是不成的。
爲這個,李忠特意花費了些心思,先是查過文典律法,又到官府打聽過,確定米鋪賣炭不違法,全憑商家自願自主。
爲了讓買家觀之心情好,又特意在鋪子門臉旁開了個小側門,平時不開,只在上面寫了個斗大的炭字,起到招牌之用。計劃着若是有人要買炭,就走這個單獨的小門,與買米的分開。
進了小門後,售炭的場所有單獨的隔間,與米糧是完全分開的——李忠之前雖不十分贊同榮嬌一店同售的做法,可又沒有更好的解決之道,總不能單開個雜貨鋪子賣炭吧?
只好在現有的條件下,儘可能互不相擾,又能起到同賣同宣傳的效果。就連賣炭的小二,也指定了專人,總不好上一刻還在給人稱白米,下一刻就用同一雙手給人稱黑炭吧?
自己想想都覺得不講究,何況是外人買家?
事實證明,人在有些時候是講究的,有些時候是顧不上講究的——從昨天早上開始。就有人上米鋪子來打聽,詢問小側門的那個炭字是不是真的,有沒有炭賣,炭價幾何,稱炭的時候還會一邊抱怨着天冷一邊扯上句閒話“你們家也忒可以的了啊,米鋪子還賣炭!”
等到第二日再來問炭的,就甚少有這等閒言了。多是來句“喲。這天邪性的,說冷就要凍死人!得虧你家還有炭賣!”,也不是稱幾斤應付應付。可是正巴兒經地談談價格,能不能送貨上門……
李忠按着榮嬌起初的吩咐,大量採買的一概婉拒:“……實在抱歉,我們也沒多少存貨。這天還不知道要冷幾日呢,東家自己府上還要用。不敢多賣,您看您稱上個十斤八斤,夠一時急需就好,再說這天一冷。賣炭的馬上就多起來了……”
東家可是交代得清楚,不能一開始就大量地賣出去,就算沒有榮嬌的吩咐。李忠也不可能以現在的價格大量拋售。
眼下這個炭價,雖說因爲氣溫陡降。市面現有的炭料不足,價格比往年同期要貴上幾文,但扣除成本人工,利潤還是太薄了,沒多少賺頭。
生意人開門做生意,雖不能昧着良心賺黑錢,可也不是開善堂,搭了本錢擔了風險,白出工替民衆服務,個人總還要有些可觀的利潤纔是。
這天剛冷,寒潮來勢又洶洶,現在遠沒到清貨的時候,冬天這將將才來呢!
李忠不賣,買家也不以爲意,誠如他所說的,這也就是天冷得太突然,凍得大家措手不及,前些日子又太暖和,街上賣炭的也少,不少人家都沒着緊採買炭火的事,既然天冷了,時候也到了,自然不能少了這樁事。沒兩天,肯定滿大街的賣炭的,扛過這一兩天,屆時什麼樣的好炭不是可着勁挑?
何必非要搶在一時,上門送還讓人家掌櫃的爲難?
天一日賽一日的寒,悶在家裡榮嬌頗有些坐不住的感覺,特別想偷跑到鋪子裡看看情況,可是又答應了欒嬤嬤這幾日不出去,另外因爲給哥哥們去了信,也掛念着他們可能採取的行動,怕到時康氏發彪,欒嬤嬤幾個應付不來,故此一直沒敢離了三省居。
因爲有些計較在,三省居還沒有用上炭盆子,只是換上了棉簾子棉墊子,榮嬌被裡外包裹了好幾層,披着白毛出鋒的大斗篷,原本苗條的身材也象個球似的。
屋裡冷,她又有心事,坐立難安間,象個圓滾滾的球忽快忽慢忽動忽停……欒嬤嬤笑言,她以往小人兒一個,要麼沉默不語誰都不搭理,要麼老成持重象個歷經滄桑的大人,現在終於有個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心性與表現……
說話的語氣與表情甚是欣慰。
欒嬤嬤溫和與開心的語調,使榮嬌猛然意識到自己以往的一個擔心,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她以爲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前世又唸了十幾年的佛經,早已內心蒼老,行事瞻前顧後,私底下無人處常唯恐自己今生也難徹底改變。
一個人即便重生了,也不會立即性格改變,能將所有的缺點全部換成了優點,轉瞬間成爲一個與前世迥異的優秀之人,她一直還擔心自己的懦弱卑微很難有脫胎換骨的改變,可是若沒有徹底的改變,若不能變得堅韌強大,她可能還是會無法改變前世的軌跡,無法保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人……
重生以來,白日裡看似胸有成竹,鎮定自若,夜裡常有惶恐不安五內焦灼之感。
卻忘記了自己現在並不僅僅是池榮嬌,還有樓滿袖啊!中和了樓滿袖風風火火勇往直前的性格,倒無意中成就了足夠沉斂穩練,行事思慮周全又不失霸氣衝勁。
難怪二哥說自己現在通透大氣行事有章法,氣度不凡!還以爲他是故意說好聽地逗自己開心呢!
收斂了心思,認真溫習玄朗佈置的課業,間或着翻看從曉陽居帶來的醫書藥典,靜等前院傳來的消息。
正院裡康氏所居的正屋,門上換上了硃紅厚錦繡寶瓶的冬簾,屋子炭盆子燒得紅紅的,烘得內室溫暖如春,座椅與牀榻也都換上了與冬簾相配的厚墊子。
“你說他是什麼意思?不孝的東西!生生打我的臉!”
康氏氣啾啾地抖着手裡的信紙,臉色十分難看。
康嬤嬤早在她發火之前,已經使眼色讓屋裡其他服侍的躡手躡腳地退下去了,只留了自己一人在。
“真是豈有此理!”
康氏愈想愈氣,“我這是做得什麼孽,怎麼生了這麼個不孝的東西!枉我白疼他了……”
說着,氣惱之餘更覺得傷心,眼圈不由地泛起了紅意,眼淚就滴滴落了下來。
“……夫人,三少爺還是個孩子,他素常對您向來是孝順得緊,將您放在心上……”
康嬤嬤輕手輕腳地給康氏試着眼淚,溫言軟語地勸說着。:
“孝順?他這是孝順?這是要生生氣死我!”
康氏越說越傷心,這個小白養狼!巴心巴肺疼了他這些年,還比不上個小喪門星在他心裡位置!
“這天氣冷,三少爺在大營裡估計受了不少的苦,一時急燥,或許就……”
“就什麼?就衝他娘發脾氣?”
康氏抹着眼淚搶白道,這個小冤家,這還是頭一年在大營裡過冬,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那份清苦?
一時間又疼又氣,百般滋味齊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