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番外一

“我把你扔過去……”

“準備好了?”

……

楊天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驚險,狼狽地落在實地上,擡頭看到剛纔還抓着自己的女人齜牙咧嘴地笑,而就在下一刻,利器割裂肌肉的聲音意外的清晰,那個女人就那樣直直地往下掉去,一直往下,一直往下……

“不要!”

楊天驚叫着從牀上坐起,怔怔地看着黑暗的房間,他知道自己又做噩夢了,抹去額上一頭冷汗,楊天再也無法入睡。

走到吧檯裡開了一瓶紅酒,楊天細細感受着紅酒經過口腔時細滑的口感。

龐大的家產,奢華的享受,崇高的地位——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用命換給他的,然而他卻寧願不要這些。

看看手錶上的日曆:七月十四。

明天是去看她的時候了。

七月十五,她的忌日。

或許上天對她最後的偏愛,就是讓她在落下時掛到樹枝,意外地緩衝了落地時的撞擊,雖然身上傷痕累累,但臉卻基本完好無損,咋一看還以爲她只是不小心昏迷了,只是任誰都沒有辦法忽視她身下泊泊涌出的鮮血。

在天台上等了十分鐘,救援人員纔將自己救出來。

回到安全地點的第一件事就是尋問她的情況,然而這時她已經送入最近醫院的太平間了……

夏日的天總是亮得很早,雖然楊天起得很早,但天已經大亮。

楊天從樓梯上走下,看到等在一邊的管家,便問:“去夢園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夢圓——她現在居所。

“除了玫瑰還沒有送來,都準備好了。”管家回答,“在下以爲少爺不會那麼早去,所以讓花田那邊遲點摘,希望能將最新鮮最嬌豔的玫瑰送給楊小姐。少爺現在就要去嗎?是否需要在下讓玫瑰提前送來?”

“不需要了。”

楊天擺手,看看牆上的鐘:六點。

她是個幹練的助理,不論如何繁瑣緊張的工作都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可就是這樣一個能幹的“老女人”卻有着不小的孩子氣,碰到休息的時候總是喜歡賴牀,有時候能在牀上窩上一整天。

楊天想起自己在一次放假的時候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那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可是她的聲音卻還是惺忪朦朧的,含含糊糊很是可愛,還以爲她是午覺還未睡醒,沒想到竟是從昨天晚上一直睡到了今天下午,這份睡功着實讓人驚歎。

現在她終於清閒了,大概賴牀的愛好會變本加厲吧?

“太早去吵她,她會不高興的……”

楊天喃喃自語,管家聽見了,只是微微一笑,吩咐女僕將早餐送上,自己退到一邊開始爲少爺打理其他雜物。

楊天靜靜地吃着西式早餐,總覺得咖啡的味道似乎差了一點什麼?是什麼?不知道,或許差的就是那個端來的人……

趕到醫院時,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她安靜地睡着了,塗了睫毛膏的睫毛依然很濃很長,只可惜不會再像扇貝一樣上下刷動地撥撓人心,雙頰上的腮紅早已脫落,此刻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雙脣也失去了血色,在冷氣的侵蝕下,顯出一條條白色的脣紋。

若是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一定會抱頭驚叫:“我的天哪!誰,誰告訴我哪一款脣膏能消除脣紋?!”

米娜或許會湊上來告訴她:“Chanel有一款不錯噢!”

於是兩個人就像兩隻偷吃了油的小老鼠,賊兮兮鑽到角落裡開始竊竊私語,她的表情會變得很豐富,一會兒瞪大眼一臉不可思議,一會兒連連點頭似乎聽到了什麼真理突然恍然大悟了,一會兒又是皺起眉頭微噘了嘴看起來在爲什麼煩惱着。

又或者哪天從小鏡子裡看了自己的皺紋,頓時苦了臉,轉而神秘兮兮地問米娜什麼牌子的遮瑕膏效果最好,然後在繁忙的工作中見縫插針地尋找空隙補妝。

可她又與其他女人不同,她總是將“我可是三十二歲的老女人了”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毫不忌諱地談論自己的容貌和年齡,有時候還會做出健美的姿勢亮出自己的肱二頭肌,驕傲地說自己是多麼的強壯有力——雖然她也只是私下對米娜開開玩笑不小心被某人看到了而已。

她是與衆不同的。

楊天不由得苦笑,是啊,她是與衆不同的,自己這樣稱得上標準的鑽石王老五向她告白她也只會說:我可是三十二歲的老女人了!然後甩給自己一封辭職報告。

牆上掛鐘的指針不知什麼指向了十點,鐺鐺鐺,十聲鐘響,楊天茫然地擡頭望着鍾,三分鐘後,他才恍然回神,緩緩起身,接過管家遞來的外套,輕聲道:“鍾叔,今天就麻煩你了。”

“好的,少爺您放心去吧。”

車在路上緩緩開着,窗外的景物從眼前掠過,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躍入眼中,楊天一驚,那個名字幾乎就要驚叫出來,然而這時車已經開到了黑身背影的前面,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出現在楊天視線中,楊天一愣,頹然坐回沙發裡,再想想剛纔自己的反應,不禁有些發笑。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三十一歲了,穿着黑色小西裝、黑色短裙和黑色高跟鞋,一身黑,很職業,加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看起來很……幹練?

那張臉化了淡妝,本來就沒什麼瑕疵的臉上顯得很乾淨,但眼角的細紋還會是讓人在不經意間發現。比起來應聘的其他女人,她的容貌並不出衆,可是她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質。

她進來的時候撞到了前面那個應聘者——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其實是那女學生撞到了她,女學生因爲太過緊張表現得很差,被米娜用尖刻的語言直接PASS了,大概這個結果給女學生的情緒帶來了太大的衝擊,女學生情緒不穩地匆匆往外跑,就撞到了剛好推門而入的她。

她顯然比女學生健壯太多,女學生一頭撞上去竟然禁不住碰撞的力量向後倒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後的椅子,她的反應奇快,左手一攬,就將女學生帶入自己懷裡,一個跨步就站穩了。

她對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女學生說:“沒事吧?”

有點低啞的聲音,但絕不男性化,配合着她的容貌,聽在耳朵裡讓人覺得很舒服。

負責面試的阿昆、米娜和我對看一眼,發現彼此對這個女人都很有好感。

女學生連連道歉,她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女學生的肩膀,又拿出一包紙巾遞上去,輕聲道:“來,擦擦。”並不強勢的口吻卻讓人不由得跟着照做,我以爲她應該是一個久居高位的女強人。但當我翻看她的簡歷時我卻驚訝地發現:她竟然在十年裡換了二十三個工作!而且沒有哪份工作是很“高級”的。

我微微皺了眉,雖然對她感覺不錯,但我不希望自己半年以後再舉行一場招聘,那會浪費我很多時間。

後來她在我們面前坐下,米娜問她爲什麼來應聘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

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說“熱愛這個工作”什麼的,她只是很平淡地說:“因爲我不適合做領導。”

米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我則覺得有點好笑,阿昆更是笑出聲了,這反而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低頭看她的簡歷,意外地發現上面竟寫着她精通中、日、英、韓、法、德六國語言,我不禁問她:“你會六國語言?”我又翻了翻,“可是你沒有任何證書。”

“但是我可以用任何一國語言和外國人流暢對話。”她回答得很自信。

我有意刁難她:“但是,現在,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證明?”

“沒有。”

她回答得頗爲不在意,反而令我問不出其他問題。

但頓了頓,她調整了一下姿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呃,那個,不如你們隨便拿一份外文文件給我念念?”說完這話,似乎她自己都覺得唐突,便對我們笑笑,沒有緊張的成分,只是謙然。

我不由得跟着她笑了,我承認,她的笑有着感染人的親和力。

後來米娜真的讓人找來五份外語材料讓她念,從我聽得懂的英文裡,我發現她的外文真的很好,而且是很地道的美式英語。

“你去過美國?”我問,她的簡歷上並沒有顯示這個人有出國留學或居住的經驗。

她愣了愣,答道:“嗯……住過兩年……因爲我的英語裡有美國腔嗎?”

她是第一個敢反問我們的應聘者,這種感覺很新鮮。

我再一次研究起她的簡歷,或許是我突然的沉默讓她感到不妥,於是她補充了一句:“如果工作需要,我也可以用英式英語。”

我更驚訝了。

單看簡歷,她並不是所有應聘者裡最優秀或者說最適合這個崗位的,起碼她連基本的外語證書、秘書資格證書等證明材料都沒有,連畢業學校都是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國內二流大學。但楊天還是決定錄用她,因爲她很特別。

事實證明楊天這個選擇非常明智。

走馬上任的她在第二天就將所有事物接手並打理得井井有條,簡直是天生的秘書人才。她能在第一時間將所有材料準備完全,能將辦公室的環境打理得令人心情愉悅,能修理電腦、打印機、複印機、幻燈機……幾乎所有的設備,能通宵加班毫無怨言而第二天仍然精神奕奕地工作,能駕車在交通高峰期穿過沒人知道的小路用半個小時穿過半個城市送楊天準時到達目的地,能安撫前來鬧事的客戶,還能將無理取鬧地一拳打翻在地然後拎了衣領將人丟出去……她還泡得一手好咖啡,會在每天早上送上一份早餐給沒有吃早餐習慣的楊天,還會在抽屜裡備上一份常用藥物,不論是感冒、失眠、頭疼腦還是胃痛腸絞,她都能從小藥箱裡找到合適的藥給人送上,而且藥到病除。

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她,連米娜不小心扭到了腳,她都能在熟練的按摩手法下讓米娜恢復走路,只是最後她還是將米娜送回家——上下樓梯的時候用的是公主抱。

彪悍的女性啊……

楊天忍不住嘆出一口氣,她離開的五年裡,身邊的秘書不知換了多少,可是沒有一個能像她一樣能幹貼心,甚至連男秘書也做不到。

一度十分驚異於她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直到第一年的忌日遇到了她的朋友,才知道她的身份竟然如此不同……

“殺手?”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兩個男人,一個高大俊美,輪廓深邃,有着一雙墨藍的眼睛,看起來是個混血兒,另一個則有着可愛的娃娃臉,身材瘦小,像個高中生。兩個動作過分親暱的人告訴自己:她曾當過殺手。

“是呀是呀。”娃娃臉連連點頭,笑嘻嘻地說,“難道你看不出她的與衆不同嗎?”

當然看得出來,我在心中默默細數她的不同:對各種電子設備的瞭解,強悍的飆車技術,完全不同於普通辦公室白領的矯健身材,挺直的背,強有力的手,乃至強勢的口吻。而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她的表現都足以說明她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

只是這時候,我有着其它疑惑:“你們是她的朋友?”

“是的噢!”娃娃臉用力點頭,說,“除了你們公司那些所謂的同事,我們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噢!”

“可是你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

娃娃臉委屈地嘟起嘴,對他的同伴說:“亦,他懷疑我們不關心好朋友!”

“乖。他只是不瞭解內情。”高大男子摸摸娃娃臉的頭,轉而對我說,“我們組織裡有很多你們不能想象的能人異士。當年我們組織裡有一個可以預言未來的人,他曾經預言奈奈會在三十二歲的時候離開我們,但是他也叫我們不要難過,因爲奈奈只是去另一個世界找尋她的愛了。”

另一個世界……天堂或者地獄嗎?是的了,她曾經說過她心裡的那個已經死了……

車在夢園停下,楊天下車,司機從後備箱裡抱出巨大的玫瑰花花束送上。

抱着花往夢園的深處。她喜歡安靜,喜歡睡懶覺,所以給她找了情景的角落,這樣就不會有人打擾她了。

墓碑上的女子有着一張讓人看了便會想到“剛強”的臉,微挑的劍眉,眼睛狹長而銳利,薄脣抿着,讓這張臉帶上了不苟言笑的肅然,但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她其實是很愛笑的。

這張臉有着讓楊天迷戀的獨特韻味。

楊天在墓前放下那束多彩的玫瑰花,對着照片上的女子輕聲說:

“奈奈,我來看你了,又是一年過去了,你在另外一個世界過得好嗎?”

而這時,已經離開清欲宮的楊奈正在和民生大計搏鬥——

“天哪!豬肉怎麼又漲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