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人有句俗語,叫“看到嶺跑斷腿”,從一個山村到另一個山村,往往要上幾道坡翻幾道嶺,空曠的山野,常常有走乏的山野村民,扯着嗓子吼叫,山谷迴盪,經久不息。
父親出生平原,母親卻是山裡長大,兩個舅舅成家,兩個姨出嫁,依然生活在山區。據母親講,早先的時候,山民之間會對山歌,只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
外公外婆家住會埠左山大隊,一個叫“山嵋嶺”的地方。大姨嫁到了澡下東嶺大隊,就在大隊所在地東嶺。小姨嫁到觀下王坪大隊的上王坪。
三個地方,都在越王山深處,外公家在山南,大婕家在山的東面,小姨家在山北,位置最高,幾乎快要到越山的山頂。相對而言,只有我家地勢最低,位於越山腳下,背靠大山,滿眼都是看不透的山勢延綿。
小時候聽到走親戚是最興奮的,現在也說不清楚爲什麼會那麼興奮。可能是偶爾能得到長輩給的點心,解解嘴饞,可能是不用被父母叫來叫去做這做那,能夠無憂無慮的玩耍。
興奮伴隨勞累,山路太遠太長,往往一走就是大半天,有時可能是一整天。記得從四五歲開始,就要獨立走完,即使有父母陪同,還有兩個更小的妹妹要抱要背,我和姐姐已經享受不到這種待遇。
山路既是走親訪友之路,也是山民生產勞作之路,走親戚過程中,見識了許多山民的勤勞與智慧。
山裡巨石特別多,也特別大,表面漆黑,鑿開之後,裡面有麻狀斑點,因此山裡人稱作“麻石”。麻石隨處可見,用途也非常廣泛,有專門的手藝人,稱作石匠。
山裡人家,一般都以麻石做牆基,能擋雨水侵蝕。一般都用麻石做成高高的門檻,能防蟲蛇爬入。關牛、豬的圈舍,一般也都是用麻石做成。
家底殷實的人家,就更講究些,門前一般都蹲着兩尊麻石雕成的獅子,或者是其它的瑞獸,用來鎮宅。還有的會製作一些石桌石凳,擺放庭院或者亭臺。
麻石產自深山,平原用得也非常多,除了門宅庭院,集鎮的衚衕巷道,村裡的門前小徑,排水的天井溝渠,都能看到一條條麻石身影。
不管哪裡的深水井,井口都是用麻石鑿成,高出地面一截,大部分是圓形,少部分外面八角里面圓形,個別是八角形甚至是四角形。水井四周一般也是麻石鋪墊,裡高外低,最外側成建成一條水溝,便於排水。
麻石還用來建造牌坊,家族聚居之地的主要路口,一般都會有一座這樣的牌坊,跨越道路,只見門柱,或三或五成一門或三門,彰顯姓氏、記載功德、流傳偉績。
會埠西莊有一座獨特的四方形牌坊,如此形狀全國僅兩座,記述了祖萌的皇恩浩蕩,名字叫濟美牌坊,依潦河邊建設,據說那裡曾經是一處繁忙碼頭,現在牌坊依然還在,當作了名勝古蹟保存,但碼頭已經消失,四周全是稻田。
寓意消災去禍鎮壓洪水猛獸的寶塔,一般也是麻石建造而成,聳立河岸,非如此難以鎮壓洪水,現在實行“河長制”工程,壩高堤固,洪水再難肆虐成害,寶塔只是作爲了遺蹟保存。
山裡行走,路邊不時會有涼亭,四根柱子一個尖頂,柱子有時是麻石有時是木料,上面架樑成爲尖頂,搭建幾根橫木,或者擺上幾塊大石,用來坐下歇腳。
麻石鑿成石板,一塊塊鋪成一級級的臺階,就是山裡常見的石板中,蜿蜒而上,有些不見盡頭,不知道耗費了多少代多少人的心血。
石板路連接着山裡與山外,連接着各個山村,綠樹掩映,草木伴隨,淺水鋪墊而過,深溪搭建成石橋。蜿蜒而上,有時陡有時緩,有時寬有時窄。
一般的石板路一般只容一人一轎通行,作爲交通要道的石板路,鋪墊的石條更寬大更厚實,山路更加寬闊更加平緩更加堅實,類似西南邊陲的茶馬古道。
隨着村村通公路,許多石板路沒有了人行走,缺少養護,時間久了,雜木叢生,已無法通行。
極少數被挖掘出來,與秀美風景一道當作景區開發,被現代人當作遺蹟探尋,當作歷史懷念。更多的從此沉寂,淹沒在雜草叢生之中。
穿行山路,常見溪流,每有山民聚居的村莊,在水流湍急之處,總能見到水磨、水舂、水榨。利用水流衝擊水車,帶動軸承轉動,完成磨、舂、榨等工作。
還能聽到一聲聲有規律的“梆梆”聲,山谷迴盪,從不間斷,這是山民驅趕鳥獸的簡易裝置,在農田和園地附近,經常能夠見到。
剖出一截竹筒,橫在溪水中,盛滿水之後會沉下去,水又自動溢出,然後自然蹺起,敲擊在另一截竹筒上,發出聲音起到驅趕作用,山野靜諡,聲音輕脆悠長。
水磨一般以麻石做成輪子和槽,槽被連接成很大的一個圈,石輪在石槽內滾動,將需要碾磨的東西放入,就能磨製成粉。水舂是用整塊的石頭鑿成臼,再以石頭做成杵,也有用木頭做成的,用來舂米除去穀殼。
水榨要複雜一些,主體包括水磨和油榨兩個部分,水磨用來將要榨油的農作物磨成粉,油榨是用特別大特別結實的雜木,製作成的特殊盛具,另外還有衆多大小不一的木楔。
農作物磨成粉之後,放入油榨之中,從小到大,不斷打入木楔,粉末受到擠壓,油一點一點的溢出,順着石槽缺口,流成一線,裝滿木質油桶。
用來榨油的農作物不多,山區常見的是油菜籽和茶籽,平原還有花生籽,榨出的油分別叫菜油、茶油、花生油。
油菜和花生都是人工種植,油菜利用水稻換季,秋冬時節栽種在水田中,平原和山區都很常見。花生栽種在旱地,山區旱地少因此少見,平原旱地多因此多見。
茶籽只有山區纔有,生長的野生茶樹上,分成兩種。一種果實大,外形和大小與桃差不多,樹長得也高大。一種果實小,外形和大小與李子差不多,樹長得相對矮小。
這兩種茶樹結出的茶籽,都能用來榨油,但是以高大的茶樹最受山民歡迎,因爲它結出的果實大,籽也大,含油量也多。或許也正因爲如此,高大的茶樹被山民稱爲“油茶”。
除了這兩種,還有一種更矮的茶樹,和灌木一樣叢生,新生的葉子鮮嫩肥厚,被山民們採摘製成茶葉,是山裡人口中真正的茶樹,屬於紅茶系列。
每到山民家中,總會熱情的端出這樣的一碗熱茶,又濃又捻,淡一點的成深紅褐色,濃一點的幾乎成黑色,味甘而又略帶點苦,浸潤心脾,功效強大,能去油膩,能解疲乏,還能醒酒。
“油茶”尤其獨特一些,其它的茶樹低矮細小,樹皮顏色與普通樹木一樣,都是青綠色的。“油茶”卻高大粗壯,樹皮顏色泛着金黃,有一層細密的絨毛覆蓋。
新生葉子不能製成茶葉,但常會變異,長得又肥又厚,有的保持原有的葉狀,有的會曲捲,甚至長成中空的圓形,像一個個的桃子,山裡人稱爲“茶苞”,味道鮮美,類似水果。
初春樹木吐綠,茶樹葉最容易長出“茶苞”。攀爬樹頂摘“茶苞”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既有爬樹之趣,又有果腹之美,如果能摘到如同桃子一樣的“茶苞”,那份激動興奮能持續許久。
“油茶”木質相當堅硬,生長緩慢,很少能長成參天大樹,見過最大的也只有成年人手臂精細。雖然堅硬,長得卻不規則,彎彎曲曲,難見有哪段長得特別通直。
不管哪一種茶樹,都是山民眼中之寶,野生不易,從沒人刻意砍伐。深山之中,常見零星生長,在山民的刻意保護移植下,有些地方會生長成片。
在我大約四五歲的時候,外婆家從大山裡的“山嵋嶺”搬下來,在山腳的香爐山用黃土夯了一座新房,建成了上下兩層,很是寬大,從此佔據我童年的記憶。
香爐山名稱的由來沒有考證過,它前面的一座山上,就有一片高大的油茶樹,生長成林。背後的小山丘上,則生長着一叢叢低矮的茶樹,夾雜在灌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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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留下許多美好記憶,跟着表弟穿行其中,林間跳躍,樹上攀爬,直到外公呼喚吃飯的聲音響起,纔會帶着戀戀不捨,又跟着表弟返回。
每到深秋,茶籽成熟季節,山裡人家門前常見晾曬着一片片茶籽,曬乾之後,外面的果殼爆裂,裡面籽露出來,一般都是四顆,拇指大小。
然後用手剝出來,用籮筐挑到油榨坊,榨成茶油,用來炒菜有一種特別的清香,現在依然深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