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陽看後大爲震驚,憑他如今對武學的瞭解,已能看出這老和尚定然內功精湛,否則恁大年紀絕不會像小孩子的面孔一般紅潤。這是因他體力充沛,以致面容不衰。剛纔隱隱聽得那一聲笑,自然是這老和尚發出無疑。
另一人是名三十來歲的中年和尚,此人一張國字臉,眉青目秀,玉面朱辰,鼻樑頗高,印堂似有金光閃爍,大有一股盛氣凌人之勢,讓人望而生畏。
朱丹陽對面相本沒多少見識,不過見了那中年和尚後,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敬之意,他生平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若說敬畏,平常只有別人敬畏他。他現在爲何一見此人,便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其實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他心中猜測,這中年和尚定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他摸不清這二人來歷,悄悄躲在一旁窺視,不便吱聲。
但見這二人乃是出家和尚,心中稍寬,想這出家之人,慈悲爲懷,不該是大奸大惡之輩。
那二人精力盡都放在棋局之上,似乎並未發現朱丹陽。
朱丹陽本是局外人,更不認識這兩名和尚,此刻只想一走了之,但又怕發出響動,驚擾對方思考棋路,只覺走又不好,不走也不好。
左右沒有主意,只好凝神屏氣,先讓二人下完這一局,再走不遲。
那二人對弈,並非圍棋,而是中國象棋。
朱丹陽也懂象棋,知道這種棋局比圍棋要簡單得多,假若對弈圍棋,往往幾天幾夜不分勝負也是極有可能。
不過象棋便沒那麼複雜繁瑣,只要不悔棋,很容易就能分出勝敗。
朱丹陽到此也有一會兒時間,但見二人凝神思考,均沒落一子棋,想必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更加不敢滋擾。
只是相距甚遠,堪堪看不到局面,大爲憾事。
忽見那老和尚微微一笑,終於啓口道:“所謂擒賊先擒王,擒王必破車馬相。如今爾相馬已破,而老衲三將猶在,若要勝爾,想來該是勝券在握。”
那中年和尚本來一直沉色思考,這時也微微一笑,眉宇掀挺,竟有一股傲性,說道:“用兵之計取決於人,歷來勝者爲王敗者寇,敗者之敗,全在籌謀不當;勝者之勝,智在運籌帷幄。孫子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有時打仗並非人多勢衆方可勝,只要制應先機,高瞻遠矚,往往絕境亦能再逢生。”
老和尚輕誦一聲“阿彌陀佛”,眼神中閃過一道彩光,想是讚許這中年和尚的見解在理。
隨合什道:“話雖如斯,則然寡不敵衆、孤掌難鳴,這亦算得千古名言,否則前人定不會留下這番話耳。不過聽爾一番道理,想來這盤棋爾尚存反敗爲勝之把握?”
中年和尚也輕誦佛號,合什道:“亦可說有,亦可言無,有無之分,便在差爾。”
這話夾帶幾分玩味與消遣,很是吊人胃口。
這話不僅那老和尚感到不解,就連朱丹陽也聽得糊塗,心想:“這和尚說話玄機重重,前面那番話雖說得大有道理,這句話卻像廢話一般。說了等於沒說,怎麼又有又沒有,簡直奇怪得緊。”
老和尚臉露彩光,奇道:“師弟參禪多載,惠智馭人,深悟佛性,愚兄拙劣,尚乞其詳!”
中年和尚手握一“車”子,在棋盤中晃盪,但不落子,似乎頗感躊躇,面色也隨之變得矜持嚴肅,半晌方道:“吾如想勝自可贏汝,若不欲勝,大可言敗。愛恨嗔癡,生老病苦,相生相剋,與之弈局又何異?”
老和尚哈哈一聲朗笑,說道:“爾卓識遠見,抱負深懷,運籌至斯,終之寡斷優柔,堪難抉擇。欲知大丈夫行事當機立斷,愚兄甚奇,殊不知爾對此局勝敗如何權衡?”
似乎對他那話顯然很是好奇,又隱隱好笑。
朱丹陽心中卻在想:“一局對弈,虧這二人禪話連篇,無端滋生諸多感慨,說他們莫測高深倒也鑑理,說爾等神經兮兮,又未嘗不是?”
中年和尚躑躅了好一會兒,眉宇漸漸緊鎖,似乎這盤棋的勝敗比之任何事情都難下決定。
過了好一陣子,倏又滿面春風,笑盈盈說道:“勢今大局已定,好比船行靜水,穩固和諧,又何需去攪渾靜水,徒增漣漪?吾本留下一車,自想反駁一把。然則乃是一招險中求勝,沒有辦法的辦法。吾若籌備妥當,勢必破竹一般直搗黃龍。然若稍有差池,卻是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也!其實如今行勢大好,厲兵秣馬,國富民強,吾又何比徒增忒多的殺戮?所謂靜觀心,心觀浩宇,吾心若宇,宇即逝,既已逝,何生欲?所以這盤棋吾勿想再往下行,就像現在這般豈不甚好?”
那老和尚高念一聲“阿彌陀佛”,合什道:“爾心胸豁達,和氣春風,實乃蒼生之幸。”
中年和尚也合什還禮,說道:“大勢已定,根固已穩,撼山悚嶽絕非易事。乾坤逆轉,天之幸事,冥冥所注,便爲天意,既然是老天的意思,吾又何必去逆改天意?”
朱丹陽心中一陣好笑,心想:“這二人也算奇怪透頂,就憑一盤棋局便滋生恁多的感嘆。一會兒又是蒼生福祉,一會兒又是老天之意,真把我搞得糊塗。”
正自胡思亂想,猝聽那老和尚哈哈一聲朗笑,直震得朱丹陽耳鼓作疼,說道:“施主,既來都是客,若對棋弈感興趣,何不亦來討教兩局?”朱丹陽暗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