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她悠悠唱道:“思親人,念親恩,猶記得那年離別情;幾番展轉,人事全非,恰似落英伴流水,一去不復回!昔日笑語歡聲,縈繞耳根,幾次醒夢時分,殊不知別離情愁亂人心!日月如梭,流水無情,何日方能再逢親?”
朱丹陽聽她唱完,終於忍不住簌簌落淚。
想起父母慘死惡人手中,心中悲痛不已;又想起幼時一家人歡聚一堂的快樂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然如今人事全非,人鬼殊途,以往的美好時光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那女子所唱的小曲,一字一句,無疑將他的滿懷心事皆數吐露出來,其時一聽勾及往事,自然而然忍不住熱淚瑩然。
那女子唱完曲子,雙手放在弦上,輕輕嘆息一聲,瑤琴聲嘎然止住。
看她樣子,好像也是滿懷心事縈繞,愁腸百轉。
她慢慢轉頭望向窗外,卻見對面走廊上有一俊俏少年,正呆呆望着自己落淚。
她本來一臉愁悶之色,但一見那少年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粉臉頓時一紅,大是靦腆。
朱丹陽聽得琴聲消停,方纔回神過來,正巧目光也掃在了那女子臉上。
見她滿面紅暈,嬌羞之中,又帶着幾分尷尬,知道是自己失態,頓也羞得滿臉霞起。
朱丹陽適才一直看不清她面目,這時乍見之下,雖也害臊不已,但心中卻砰砰狂跳起來,暗暗吶喊,那女子實在忒也美貌,真如天仙下凡。
只見她肌膚賽雪,柳腰秀臂,一對眼眸烏黑晶亮,煞是動人。再見其脣紅如櫻,皓齒似貝,一襲淡綠衫子裝襯,欲顯風姿卓絕,脫俗秀氣。
她頂多十七八歲年紀,與朱丹陽堪堪相仿。
朱丹陽在磐石鎮上見過的美貌少女着實不少,但能和這眼前所見女子媲美者,卻是罕無二人。
他畢竟少年情懷,芳澤青春動盪年華,見得如此少見佳麗,哪能不砰然心動。
他見那少女愣怔地望着自己,表情一陣喜,一陣羞,一陣怒,似又一陣冷,登時滿面羞愧難當,忙用衣袖拭去眼淚,欲轉身回房。
他只道那女子是在譏誚自己男兒漢還輕易掉淚。
那女子見他要轉身離開,臉上的羞澀隨變成焦急,叫道:“這位公子,爲何無故落淚呢?”
這話問得大出朱丹陽意料之外。
她偏偏不問自己叫什麼名字,抑或爲何要站在這裡偷聽她撫琴,卻是問他爲何落淚?
但聽她語氣柔和,似有關心之意,不免心中微微一震。
朱丹陽以前在磐石鎮上時,無惡不作,人人憎恨,但並非是好色之徒,從來不近女色。
這時見那女子生得美貌,油然萌生了親暱之意。
他本愁無主意和她搭茬,哪知她竟先來和自己攀交,心中頓時一喜,轉身邁出的步子也強行收了回來,轉過了身,朝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適才只是聽了你唱的小曲兒,勾起傷心往事,所以忍不住情緒失落而掉淚。”
“是麼?”那女子嫣然一笑,嘴角兩邊隱隱出現兩個小酒窩,煞是好看。
前人曾有花萬金,只爲博取美人一笑,朱丹陽分毫不用,已見得這般美麗燦爛的笑容,可謂死也無憾。
古人說美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朱丹陽並不知曉那一類說辭是真究假?但此時見那女子一笑,便覺一陣心曠神馳,似乎馬上爲之肝腦塗地,也義無返顧。
想必美人一笑,傾盡天下所有男子之心,那亦是未嘗不可能的。
朱丹陽一向心思縝密,善於察色觀顏,聽得那女子淡淡二字回答,卻知其中深意濃郁。
而多半還是在沾沾自喜,自詡自己琴技高超,能讓人陶醉無限,感傷涕零。
再喜天下知音難覓,朱丹陽既能體會到她曲中深意,那便是和她有所見略同之感。
俗謂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那女子萬般心思,盡於一笑吐露,也只朱丹陽那般聰智,方能領略到她那一笑深意。
朱丹陽只是淡淡一笑,不急着插口,而是聆聽她有何下文?
那女子斜眼朝他睇視,臉上浮出淺淺喜色,倒不知她心中所想。
聽她稍稍一頓,接着道:“公子若不嫌棄,過來飲杯酒水怎樣?”
朱丹陽心中甚喜,正是求之不得,但不露聲色,說道:“既然姑娘有此雅興,在下豈有推卻之理?”
隨繞過另一條走廊,徑直來到那女子房門前。
那女子早將房門打開,俏生生佇立在門口,一臉笑容可掬。
朱丹陽和她目光短暫一接,已是微微醉酒之感,再不敢逼視,進屋後自行關上了房門。
房中香味瀰漫,點着一圈檀香,如同置身在一個大花園裡。
那女子身體所發出的處子幽香,卻遠勝檀香的古樸氣息,朱丹陽只聞得幾口那女子胴體發出的香味,早有些心曠神怡,飄飄然如沐仙境的感覺。
房中陳設極其簡單,除了一榻外,另就只有一張八角飯桌。看來那女子也只是在此地暫住的客旅。
飯桌上此時也擺着幾樣小菜和一盆炭火,炭火上的鐵壺中燙着熱酒,尚冒着騰騰熱氣。
那女子見朱丹陽到來,立即熱情邀他入座。
朱丹陽在漂亮女人面前,總保持着一種翩翩君子風度。
以前他雖是個無賴潑皮,卻覺男人縱然可以無所不爲,但風度卻是不可少的,尤其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
見那女子彬彬有禮,隨道了謝,欣然入座。
那女子一臉嬌氣,吐氣如蘭,一呼一促,都帶清雅氣質,似非凡塵俗子。
朱丹陽本來暗有親近之意,其時近距離接觸,才知這女子高貴絕俗,言行舉止,無不透着神聖不可冒犯的威儀。
朱丹陽幾想偷偷多看她幾眼,卻又始終不敢正面朝她望去。
心中砰砰亂跳一陣,臉上一陣燙,一陣冷,半邊臉頰紅至耳根。
心中在想:“朱丹陽啊朱丹陽,你從不親近女色,爲何一見人家漂亮,就沉不住氣?”
那女子提壺爲朱丹陽斟了杯酒,倒沒注意他臉上表情,隨道:“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那聲音便似鸝鶯啼歌,清脆悅耳,也只簡單一句話,已使朱丹陽心中盪漾不迭,說道:“在下姓朱,名叫丹陽。請教姑娘芳名?”
女子道:“我姓柳,單名一個琴字。”
她隨口道出,絲毫沒有隱晦。
古時女子最諱輕易吐露芳名,她毫不猶豫在朱丹陽面前說了出來,倒頗出他意料之中。
“柳琴!”朱丹陽一邊品着酒,一邊自語道:“這名兒真是好聽得很啊,單憑一個琴字,足可看出姑娘是個頗懂音律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