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張氏死了?!
方瑤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方張氏瘋成那樣,照顧她的人每日彙報,說是成天不吃飯,就喜歡吃棉絮。偶爾煮個苞米粥什麼的,嘗兩口就放到一邊去了。長此以往,必定出事。
方瑤沒想到,這事出得這麼快。
從她瘋到她死,也不過是七八天的事情而已。
儘管知道死因,但方瑤還是問了句:“怎麼突然死了?”
“吃棉絮噎死的。”大牛說道。
人有多種死法,餓死的,病死的,老死的,淹死的,燒死的,各種各樣,就沒聽說過還有吃棉絮噎死的。
方張氏在世時,做人做事苛責罕見,連死法都這麼奇葩少有。
“趕緊回去看看吧,裡尹和鄉親們都趕過去了。還派了人去城裡告知你二叔,不過等他回來,應該是晚上的事了。所以還得你回去,把後事先料理起來。”大牛把裡尹交待的話轉告訴方瑤。
“知道了,這就回去。”
方瑤托墨離跟孔老說一聲,就跟着大牛出了百惠堂往老方家舊宅趕。
到了那邊,院裡院外都站滿了人。看到她過來,人羣中自動分出一道,方瑤走了進去,裡尹剛好掀簾子走出來。見着她,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人走了,去看看吧!”
“爺,什麼時候走的?”方瑤面上沒有多大表情,也不見半分哀慼,但一開口,眼淚就撲撲的往下掉。
她不是裝悲痛,只是突然生出幾分感慨。方張氏跟她鬥了這麼些年,如今她死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也總算結束了。
所以說,這個世界,何必存那麼多怨恨。只要生命一結束,一切都化爲烏有。
恨也好,怨也罷,人的生命如此短暫,活着就該坦坦蕩蕩好好活着。這樣死了,纔會沒有遺憾,甘心埋於黃土。
像方張氏這樣的,仇未報,恥未雪,就這麼走了,必是死不瞑目的。
裡尹道:“中午的時候吧,我也是大牛過來告訴我的。”
“嗯。”方瑤抹去眼角的淚水,擡步進了屋子。李月蘭已經跪在方張氏牀前了,看到她進來,手一伸,拉着她在旁邊一起跪下。
“瑤兒,給你祖母嗑三個頭。”李月蘭聲音有些哽咽,她從一進這院子就一直在哭,眼淚就沒斷過。
“嗯。”方瑤這輩子最不想跪的就是方張氏了,可人走了,那些不開心過往以及對方張氏強烈的恨意此刻都淡了下來。方瑤緩緩跪下,朝方張氏嗑了三個頭。
不爲別的,只因死者爲大。
“瑤兒姑娘,對不起,是我們沒有照顧好老太太......”嗑完頭之後,在李月蘭左側站着的兩位壯婦撲通一聲跪到她面前。
“我們也不知事情會變成這樣。早上老太太一起來就喊餓。我們兩人一個去燒水,準備給她洗漱,另一個就去做飯。剛轉身走開沒多久,就聽到屋裡砰一聲,進來一看,人掉到地上,嘴裡還塞滿了棉花。我們趕緊把老太太攙起來,正準備把她嘴裡棉扣出來,誰知她兩眼一番,就閉過去了,怎麼叫都不醒。”
兩位壯婦是方瑤從鄰村找來伺候方張氏的。人交到她們手裡,不到十天,就死了。且是這麼個死法,終歸是有些責任在。
知道這家是眼前這小姑娘在當家,所以見着方瑤,立馬嗑頭認錯。
聽說這小姑娘跟知府李大人有交情,不會一怒之下拉她們去見官吧!
兩位壯婦想到此處,心裡害怕的緊。
誰料方瑤卻是將她們攙扶起來,溫聲道:“這事不懶你們,我祖母年紀大,腦子又不清醒,時常做出不尋常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人是她找來的,她也仔細觀察過她們的爲人。憨厚老實,勤快能幹,不因方張氏是個神智不清,不會告狀就偷奸耍滑,隨意敷衍。從飲食起居到生活各個細節料理,都做得很好。
方張氏死,那是氣數已盡,真心怨不到她們頭上。
兩位壯婦聽到方瑤如此說,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時李月蘭抹了下眼角的淚水道:“我已讓你小田叔和劉叔去鎮子上買棺材、蠟燭和紙錢去了。誰也不知道你祖母走得這樣突然,這些東西也沒個準備,只得臨時去買。”
“二叔那邊呢?”
“你小田叔說他買完東西就去通知你二叔,應該會回來吧!”
“嗯,會回來的。”雖說斷了母子情,可人都死了,再大的怨恨也該放下了。她都不計較方張氏做過的那些事,相信方長遠也不會再計較的。
“對了,還得讓人去通知大姐和小正。”方瑤想起她們兩個,又補充了句。
“你大姐那裡,劉叔會去說的。至於小正,我倒是忘了。”這人一死,大家都會回來奔喪。方正離得遠,李月蘭一時居然沒想起來。
“我託人去通知小正吧。”墨離的暗衛辦事速度快。小正遠在桃源鎮,別的人騎馬來回最快也得到明天下午。讓他的暗衛走一趟,明天早上小正就能回來。
“那你趕緊去吧!”李月蘭催促,得讓小正趕在方張氏入棺前回來,如此還可以送方張氏最後一程。
“嗯。”方瑤起身,望向牀榻。方張氏那張臉已經深陷下去,兩隻眼珠子鼓出來,即便是閉着的,看着也是駭人。胸前棉襖上的扣子上一粒扣到下一個釦眼,沒有扣對稱,使得整個衣領口子往下拉,露出脖子下方一根根排骨,兩隻疊放在胸前的手,如鷹爪一般,瘦到只剩下一層皮。
沒瘋之前,方張氏雖說不如從前過得滿面紅潤,但還有人樣。這才幾天,卻是瘦得不成形了。
方瑤將蓋在身上的破棉被輕輕往上扯,將方張氏的臉蓋上。隨後走了出去,回首看了眼這破敗不堪,風雪肆虐的屋子,方張氏不算是個福薄的,她有兒有孫,卻是死得這般淒涼。這都是她作的下場,也是她應得結局。
“爺,麻煩找兩個人幫我進趟城,買些好的壽衣壽鞋,再扯兩塊好點的布料,做喪服。總之葬禮上該有講究一樣不少,生前她不讓我們伺候,如今死了,我們把她的喪事辦得體面些,也算是全了我們最後的一點孝心。”
方瑤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個錢袋子。也沒看,也沒數,全部給了裡尹。
裡尹摸着那錢袋子,欣慰不已。
不管方張氏生前多麼惡劣,對大家多麼苛刻,但人家卻從未計較,就是喪事,也是毫不馬虎。
“行,我馬上找人去辦。”裡尹爽快應下。
老方家沒有男丁,方長遠又還沒有回來,作爲一村之長,該搭把手的,還是要搭把手。
招呼了幾個男青年,隨後就步出院子往城裡趕去。
傍晚時分,方圓和方長遠得知消息,都從城裡趕了回來。方敏秀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方正也要明早才能到。如此,屋裡除了他們二人,其他人倒是齊了。
方長遠跪在牀頭,自己嗑了三個頭,又叫方橫嗑了三個。他和方瑤一樣,對方張氏的死,沒有悲痛,只有對往事的一些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