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告別,我們認認真真愛,未曾好好說聲拜拜。
我和幾個若初的作者一起趕稿子的時候,總是在討論組裡不約而同做着白日夢:什麼時候訂閱能破百啊?什麼時候不掉收藏啊?什麼時候能完結寫後記啊?
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們幾個人是否還在開心地享受着寫後記的感覺——一種完成了重大事情的、儀式般的感覺。後記本來就應該是一本長篇殺青之後的鞭炮聲,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就像一覺醒來拉開窗簾,忽然發現外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白茫茫的雪地,只好心平氣和說一句,原來下雪了。
那麼我也只能這麼說一句:原來,我寫完了。
我經歷過很多艱難的時刻,word文檔裡的兩百多頁,印象中就沒有一頁是從頭至尾流暢完成的。有時候爲了銜接下一個場景,爲了讓一個片段顯得自然——對於別的作者來說,都是一兩百字就能帶過的事情,而我卻要爲了這一兩百字耗掉好幾個小時。眼睜睜看着窗外由晴空變成暮色,心裡面就像是被歲月打敗了那樣,沒來由產生恐慌、懷疑,以及令人發狂的孤獨。
94年,天蠍座,大三,即將大四,準備考研,沒有工作。
芥川龍之介在35歲時因爲持續不斷地恍惚而自殺,我離35歲還有很久,時常在一些不連貫的戒斷反應中潛入自己的大腦裡玩,別人想出人頭地,我只想晃來晃去。
我繼續自己的生活,繼續背單詞,看《外國電影史》,以及那種明明很簡單一句話的事兒卻要寫的巨艱難巨艱難的《藝術概論》。我並不擔心抱玉,我知道她會在波士頓活得很好,並且很快就能出人頭地,很快就能回來,她離不開錢,不可能在波士頓素面朝天,只可能留戀奢侈品名店,早晚她得認。
不過,之後的故事,還是留在下一季再講吧。
我本身是個懦弱怕死的人,長腿瘦胸軟妹子,考研不是爲了進修和深造,而是爲了逃避面對社會的壓力。抱玉和我不一樣,我是許盡歡那種類型的姑娘,抱玉是我的依賴和支柱,是我源源不絕的動力。我卻沒能在這二十五萬字裡將她的才能施展出來,是我的錯,可她說,“因爲,時候到了呀。”
“對不起。”她對我說,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而我的使命,就是接過她的包袱,繼續走。
所以我對抱玉說,“給我吧,讓我繼續揹負。”
她站在小說和現實的分界線,哽咽的說,“留在我這兒吧。”她硃紅的嘴脣微微一笑,“所有不甘、氣餒、失望、迷茫,都留在我這兒吧,然後,你要朝前走。”
她慢慢靠近我,說,“你要變得比我更勇敢、更有熱量。”
“你要緊緊握住你最珍貴的東西,你要和你愛的人並肩。”
然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的手臂開始變黑,周圍一圈的面積,也在開始變黑。
“等等,我的故事在吞噬你。”
“別過來!”她含着眼淚勉強擠給我一個微笑,然後轉身,跑進無無盡的黑暗,我觸及不到的地方。
她像一道光,就那麼消失了。
我跑過去撲了個空,摔了個狗吃屎。然後嘴巴一癟,突然想哭。
我現在蓬頭垢面,一臉油膩,腦門上還頂着早晨新鮮出爐的粉刺。
抱玉,我們一起戰鬥吧。
抱玉,我終於明白,長大就是不斷告別,以及不斷地、努力擁有。
抱玉,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幹了,你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