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真香。
飽含辛辣而微妙的氣息,濃郁的花香以柔和細膩的面目出現,淡淡的小豆蔻和桂皮,以及糖浸水果伴隨著幹玫瑰的芬芳。還有深奧的塊菌和點點蜂蜜細微而又雅緻地散發開來,真正是百花齊放的感官享受。
香味隨着碎裂的瓶子四散開來,甚至有好多都滴到了裙子上。許盡歡看着喬姿得勝一般的表情,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哎呀,盡歡,怎麼這麼不小心呀?我說了,這是最後一瓶了,讓你拿好,嘖嘖,你看看你。”喬姿說完,拿着手包一臉雲淡風輕地走開了。
她的高跟鞋聲漸行漸遠,許盡歡在那堆被燈光照的更加輝煌並且流光溢彩的碎玻璃渣裡傻了眼。她擡頭看了看頂層那空空的位置。這瓶酒所在的底座玻璃臺上,有一小塊黑色的橡木,上面標着“16920.00”的價碼。
那些數字像是往她的眼裡撒了一把針,她覺得自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心底翻涌着一層又一層烏雲一般黑壓壓的難過。
正無措間。白色的柱子後面卻出現一個人,將一模一樣的酒遞給她,瓶子和地上碎成渣的那些殘片一模一樣,連酒體顏色也是銅金色。
許盡歡一愣,佈滿淚痕的臉擡了起來,就這樣一下看見了程子放。
黑色的西服套裝,漸變銀灰色領帶,一絲不苟的袖口,精緻的別針,胸口配有白色的手帕。所有的一切,像是法西斯標準裝備,嚴謹無趣,甚至比傅雲起還要講究。
“找這個?”他將那瓶軒尼詩遞給她。
盡歡剛要伸手去拿,他卻猛地一閃,她撲了個空,撅嘴怒意重重的看他。?涕流出來了也渾然不覺。
“要給你可以。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然資本家都是萬惡的。”許盡歡忍不住咕噥。
“我現在急需一篇關於巧克力的軟文,你這豪門相親會結束以後就給我回去寫,明天交給我,怎樣?一瓶paradis換一篇軟文,這個交易划算吧?”
“那你呢,這瓶酒只剩下一瓶了,你不喝了?”她說着已經接了過來。
“我倒無所謂,就是傅二好這口兒,我得回去安撫一下他。也許不用安撫,他看起來心情不錯。”
許盡歡想說,大老闆不是在醫院陪抱玉嗎,怎麼又在酒店吃上了?以及,爲什麼他從醫院回來心情會不錯?剛要問出口,程子放的身影已經走遠,卻又看見他頓住腳。回過頭來說,“軟文好好寫,如果明天我看不到令我滿意的文字,酒錢就從你這個月的工資里扣。”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程子放已經走至走廊的那頭拐角,然後上了樓梯。她抱着酒瓶,像抱着皇室唯一宗親血脈一樣謹小慎微,又戰戰兢兢瞥了眼那個底座上的價碼,心不由得微微一顫,這就是兩個月的工資也賠不起啊。
“程西斯,我要告你剝削!”她小聲說。
但他說的不錯,這的確就是一場豪門相親會,而她是最醜的小丑。
就在許盡歡抱着那個小巧的酒瓶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喬姿和裴母都驚訝起來,滿眼都是不相信的神色,尤其是喬姿,她不願意相信,這個沒有背景沒有樣貌更談不上任何氣質與才華的丫頭片子,此刻像一個熠熠閃光的公主。
她居然還能搞到一瓶新的軒尼詩。
裴斯宇顯然不知道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是輕蹙了眉頭,責怪道,“怎麼去了那麼久?”木島向劃。
落座之後,她依舊是坐在裴斯宇旁邊,只不過他的另一邊是喬姿,他就像個可以隨時左擁右抱的昏君一樣,樂呵呵的用刀叉享用着面前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一小塊牛排。
其實裴斯宇在飯桌上的表現也算是斯文乖巧,畢竟家裡有錢,長得帥,又是個情種,爲了能有充足的資金去法國,他甚至連平日裡最擅長的“耍貧嘴”也丟到一邊。但長久以來,無論軟件硬件綜合條件,他都難免會陷入萬花叢中過,最後粘成一個稻草人的境地。他短信裡的對話模式百分之九十都是:
“江湖兒女,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好的,你個賤男人。”
終於有一天,他也漸漸開始像稻草人一樣,變得空虛起來,他居然在吃下一口牛排以後,放下刀叉,用餐巾沾了沾嘴巴,說,“媽,我現在已經從對女孩子的興趣轉爲思考人生和生活了。”
於是他將那份自己做了一個星期的去法國進修的計劃書拿出來,變戲法似的,呈給自己的孃親看。但許盡歡看了看裴母的表情,估計是沒看懂。她小聲湊過去問裴斯宇,“能行嗎,我看你媽那表情也不像是看懂了啊?”
“你知道什麼昂,人往往越是看不懂的東西,越是覺得牛逼,也許我媽轉念一想:我兒子弄的計劃書我都看不懂了,這隻能解釋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於是一拍桌子就讓我啓程呢!”
許盡歡小聲“哦”了一聲,然後坐直了身子開始切割牛排了。
其實這家酒店什麼都好,就是上的菜少的像老?屎,雖然每一道菜的價格都讓她感覺那是一臺筆記本電腦,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像是得了厭食症一般,對眼前少得可憐的食物提不起興趣,連自己刀叉下到底是牛排還是巧克力塊也分不清,滿腦子想的都是程子放剛剛交給她的任務,以及那瓶酒的價格和她的工資。
這樣的走神使得她手上的刀叉一猛子丟到了盤子裡。
巨大的脆響不出意料地引起了衆人的側目,甚至鄰桌的幾個外國人也不滿地皺起眉頭看她。裴斯宇的聲音裡明顯有一種控制的怒意,他用不得已的溫柔和禮貌將它包裹的不那麼傷人,輕輕地朝她側過去身子問,“你要幹嘛?”
她在反應過來的那一秒,幾乎都要脫口而出,她在想自己的頂頭上司,程子放。
“聽說許小姐和我們斯宇是在英國讀書時認識的。”裴母放下那本計劃書,不動聲色地說。
許盡歡點頭說“是”,其實她對英國一點都不瞭解,唯一的瞭解也來源於卷福主演的電影《神探夏洛克》以及最近的那部《王牌特工》,並且她知道這個國家因爲產出諸多同性戀題材電影,而在中國還有個稱呼——腐國。
過了一會喬姿問:“hotel?renting.a.house?”
她的意思是想問,許盡歡和裴斯宇在英國讀書時,究竟是住酒店還是租房住,但後面那幾個單詞盡歡聽得不是很清楚,大學時有一次她爲了吃限量版的韓國叉燒包而翹了四級考試,對於她來講,吃永遠比考試重要。也因此,她只聽懂了前面那個單詞,hotel。
她下意識地有些生氣,因爲這個單詞她在花都坐檯時已經不止一次聽到,不少肥頭大耳的男人會在她陪酒陪到歡暢的時候,適時地問“hotel.or.home?”
盡歡馬上尷尬地笑了,在她眼裡,喬姿無非是想讓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揭開她曾是花都一枚交際花的事實。她想告訴她自己不是小姐,即便是身在英國也不會爲了生活而出賣肉體,但她實在不知道這句話用英語應該怎麼說,畢竟自己剛纔說了和裴斯宇是在英國讀書時認識的,如果連英文都講不好,怎麼好意思說出那樣的話。
就在氣氛有些冷場時,她絞盡腦汁,挖掘畢生所學,過了片刻,終於一拍大腿,腦門一亮,想到了如何表達她想表達的意思,她舉起酒杯裝模作樣的抿了一口那價值16900的玩意兒,慢悠悠地說:“nononono,i’m.not.fuck.man……”
嗯,在許盡歡淺薄的理解裡,覺得妓女或者小姐可以翻譯成“fuck.man”,所以這句話在她的世界裡就是:我不是妓女。裴斯宇在旁邊坐着,一瞬間就覺得,全天下的英語老師都哭了。
可許盡歡當時正得意地坐在椅子上笑得合不攏嘴,覺得自己那一刻簡直是個天才,頭頂有一種“人類羣星閃耀時”的光輝。
她說完那句話之後全場寂靜,自從經歷了高考之後,她再沒見過這樣安靜肅殺的場面,喬姿甚至對她這樣簡單粗暴的回答有些難以適應,臉上甚至膨脹滿了一片沸鐵一般的紅熱,這種紅熱也瀰漫了喬姿的母親——那個穿着晚禮服把大半個胸露在外面的貴婦。
此刻那貴婦嘴裡正發出“嘻嘻嘻嘻”的淫笑聲,像一隻在酒裡泡了三天三夜的花雕雞,許盡歡明顯能聽到這笑聲背後幸災樂禍的含義。她看着她臉上那些皺紋,裡三層外三層的,頭上還戴着一頂羽毛帽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貓頭鷹飛累了從天空上一頭栽下來撞死在她腦袋上一樣。
這種冷場持續了不到一分鐘,許盡歡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當她靜下心來聯繫完上下文,這才恍然大悟,弄懂了喬姿那個問題的意思。一種羞恥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感覺這一刻,有無數句“i’m.not.fuck.man”在腦海中飄蕩。
她滿臉羞愧地看向餐桌周圍坐着的大家,不知道說什麼好,覺得自己在豪門貴族面前弄丟了平民百姓的臉蛋兒。直挺挺地後背配上因爲尷尬而一動不動的腦袋,讓她看起來特別像一把鐵錘,但她也確實是想鑿個洞然後鑽進去。
這個局面直到裴斯宇的一聲爆笑才得以收場,許盡歡覺得他的這個笑聲簡直可以作爲戰爭年代軍隊開炮時的音效,並且持續時間特別長,法令紋看起來都快要趕上別人手術開刀的縫合口了。
他一把攬過許盡歡的肩膀,望着大家說,“盡歡這人哪裡都好,就是特愛開玩笑,你們別介意昂,別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