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德魯如同往常一樣早起。推開房門的時候，他看到克里斯汀娜就趴在爐竈邊上，臉上還沾着碳灰呢，灰頭土臉的。
“你……你再稍等一下。我在試試不用龍形能不能生火。好像有點難。”
安德魯無奈地嘆了口氣，笑了笑：“不用着急，慢慢來吧。今天早上不去冒險者公會，我有點其他事情。”
“那……我一個人去嗎？或者我一個人留在家裡？”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辦事。”
“真的嗎？”克里斯汀娜一陣喜出望外，那表情，看得安德魯都有些錯愕了。
有時候，安德魯其實是挺同情克里斯汀娜的。在遇到自己之前，這頭渾渾噩噩的龍，究竟遭了多少罪呢？如果自己離開了，她大概又會回覆原本的生活吧。
有時候，安德魯又很羨慕克里斯汀娜。她總能因爲一些不起眼的事情而開心，因爲一些不起眼的事情而歡喜。所有的悲歡，都寫在臉上。就好像一個透明的人兒一樣，那麼地直率，那麼地自由。
是的，自由。應該用自由來形容。雖然自己看上去比她自由，好像什麼事情自己都能獨立解決一樣。但其實並不是。她的心是自由的。與她相比，安德魯的心中藏着太多事情了，有着沉重的負擔，以至於無論做什麼決定，都要仔細思考。
她是在原野上奔跑的人，雖然不知道會走向何方，每一步都踩在土地上。
安德魯則是走在獨木橋上的人。踏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這種壓力，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爲什麼不使用魔法呢？龍應該也會火系魔法吧。”安德魯一邊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一邊伸長了脖子問道。
“我控制不太好，怕把房子炸了。”克里斯汀娜小聲答道。
“額……你幾歲？我是說年齡，我還從來沒問過你。”
低下頭，克里斯汀娜小聲答道：“二十三……”
才二十三歲的龍？而且已經在這裡呆了六年了……也就是說，她十七歲就到這裡來了？
安德魯都愣住了，不由得多看了克里斯汀娜一眼。
永生生物，每一種的成年週期都不一樣。
例如血族，正常來說是一百六十歲成年。在成年之前的零至一百六十歲，他們的外貌大概跟人類零到十六歲差不多。也就是成長週期擴張了十倍。
例如巫妖，從巫妖外貌是沒法判斷的，畢竟他們掌握了改變自己外形的魔法。但正常來說，要一千歲的巫妖纔算成年，纔有足夠強大的魔力積累。
至於龍……安德魯第一次看到年幼的龍，並不太清楚。不過，如果沒記錯的話，龍族正式脫離父母獨立，應該要一百歲纔對吧？雖然龍族成長很快，超過二十歲基本上體格就算成年了，看上去已經和成年龍差別不會很大。但正式的成年，應該是一百歲。龍族有一個成年禮，就是專門爲滿一百歲的龍設置的。超過一百歲的龍族纔會擁有完全的獨立戰鬥和生活的能力，纔是大陸各種故事中傳聞的，幾乎無所不能的巨龍。
二十歲以下的龍，那基本就是龍寶寶了……
“離家出走的龍嗎？”安德魯默默地想着。當然，並沒有問出口。
折騰了好一會，克里斯汀娜還是沒點着火，安德魯只好親自動手幫忙了。然而，他也點不着，畢竟從來沒點過。最終只能直接丟個火球術了事。
吃完飯，他們就一起出了門。
“去哪裡呢？”克里斯汀娜興奮地問道。
安德魯隨口答道：“去買些東西，我們總賺錢，也要花錢不是嗎？”
“要花錢？”克里斯汀娜都驚了。
“不然我們賺錢是爲了什麼呢？”
克里斯汀娜呆呆地望着安德魯。
“好吧，也許龍族賺錢單純就是爲了賺錢。”安德魯無奈嘆了口氣：“花我的那一份吧。今天所有的開銷，都算我請客。你可以盡情地買。”
“好的！”克里斯汀娜又是歪着腦袋甜甜地笑了。
……
相比於南方，凱爾特斯大陸的北方要相對貧窮許多。這一點，林洛佩斯也不例外。主要是土地的產出問題。
不過，這裡卻又詭異地擁有着繁榮的商業。如果硬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因爲傭兵多吧。過着刀口舔血生活的傭兵們，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明天，所以，都不會吝嗇於花錢。關鍵，他們還有大量的偶然性收入。於是，推動了林洛佩斯這座小城商業的繁榮。而商業的繁榮，又造就了許多糾紛，反過來，又滋潤了傭兵行業。
放眼望去，林洛佩斯的商業街上，一排排的商店裡，各種商品琳琅滿目。往來的基本都是傭兵。給每一間商店充當護衛的，也是傭兵。
“我想要那頂帽子！”克里斯汀娜高興地喊道。
安德魯看也不看，隨口說道：“買。”
“這個布偶很可愛！”
“買。”
“這件衣服很好看，可是我擔心沒什麼機會穿。畢竟不能穿着執行任務。”
“那就買了放在家裡有空看看吧。”安德魯隨手寫下一個地址遞給店老闆：“幫我送到這個地址。”
“抱歉，先生，我們沒有送貨服務。”
還沒等老闆說完呢，安德魯已經隨手丟下兩枚金幣，揚長而去了。
那老闆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金幣和遠去的安德魯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我是說……正常情況下不送。不過偶爾送一下也是可以的。那個誰，幫我去送貨！”
戴上新買的帽子，抱着大個的布偶，克里斯汀娜高興得在人羣之中轉圈圈。
“杜魯先生不買一些東西嗎？”
“我要買的東西在前面，還沒到。先買你喜歡的。所有你喜歡的都可以買，如果你願意，把一整間店買下來也行。我們有足夠的錢。”
“好！”高興應和了一聲，克里斯汀娜想了想，眉頭卻又微微往下垂了，小聲說道：“還是算了，我還是少買一點吧。畢竟要花錢。”
“傻姑娘。”安德魯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這裡能花得了多少錢呢？五十個金幣？一百個金幣？龍的錢不是用來花的，但精靈的錢就是用來花的。而且是專門給你這樣長得好看的姑娘花的。”
“嗯！”克里斯汀娜重重地點了點頭，笑得更甜了。
一路上，他們每一間店都逛，克里斯汀娜買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雖然算下來，也就五百個金幣不到。五百個金幣就能哄開心的龍，這個世界上應該也就只此一頭了吧。
逛了好大一圈，安德魯最終走進了一間魔法藥品商店。乍一看，就好像一間雜貨店一樣。擁擠的空間，擺放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例如五顏六色的礦石、不知道哪裡挖來的各種草根、各種植物、奇怪的果實、種子、骨頭，甚至羽毛、眼珠子……
好吧，說是雜貨店都擡舉它了。也許垃圾堆更適合它。
有一個貨架專門放着各種裝好的成品藥水，正中還放着一個巨大的盆子，盆子裡的液體還冒着氣泡。下面是滋滋燃燒的爐火。
店主是一隻戴着單片眼鏡，趴在櫃檯上正打瞌睡的地精。安德魯推門走了進去，他都好像沒發現一樣。
繞了一圈，安德魯選擇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裝滿了一籃子，然後放到地精的櫃檯上。
“一千個金幣。”地精的眼睛都沒睜開。
“這麼貴？”
“當然貴了，這是魔法藥品，而且我們是林洛佩斯唯一的魔法商店。你可以不買。”地精微微睜開眼睛看着安德魯。
好吧，人類世界確實很難買到魔法用的材料。畢竟，人類幾乎不施展魔法。如果不是林洛佩斯有大量的傭兵，傭兵裡有不少精靈法師的話，也許這間店都不會存在。
深深吸了口氣，安德魯只能無奈說道：“我還需要一片鱗片，你有嗎？”
“什麼鱗片？”地精打着哈欠問道。
安德魯隨口說道：“龍鱗。”
這一說，地精忽然愣住了，目光稍稍斜向了安德魯身後的克里斯汀娜：“先生，你應該找克里斯汀娜小姐。她肯定有你需要的龍鱗。而不是到我這個小店裡來找。”
克里斯汀娜在身後呆愣地聽着。
安德魯輕聲說道：“我不想拔她的龍鱗，你這裡有嗎？亞龍的就行。如果你有的話，這些東西我就都買下了。如果沒有，這些東西你白送我都不要。”
地精稍稍猶豫了一下，回頭翻了翻自己身後好像垃圾堆一樣的物件，從裡面翻出一個羊皮紙包着的，巴掌大的東西，拍在安德魯面前。
“能用九頭蛇鱗片替代嗎？只賣一百個金幣，非常便宜。”
“九頭蛇鱗片一百個金幣，你在開玩笑嗎？”
“不開玩笑，就是這個價格。我可以向你保證，整個林洛佩斯找不出第二片。龍鱗除了這位克里斯汀娜小姐身上的，哪都找不到。”
無奈地看了地精一眼，安德魯只能揭開包着九頭蛇鱗片的羊皮紙，將鱗片放在手裡細細地查看。
巴掌大的鱗片，上面有着好像珍珠貝一樣的花紋，放在陽光下，有一種奇異的色澤。
“好的，我都要了。”
“謝謝惠顧，先生。你應該沒帶那麼多錢吧？需要我派人跟你去取嗎？”
“這樣最好。這是地址，你可以今晚派人把東西送過來，順便取錢。這是三百個金幣的定金，九頭蛇鱗我先帶走了。”
“可以。”
離開魔法商店的時候，克里斯汀娜小聲問道：“你需要龍鱗，爲什麼不跟我說？”
藉着光線打量着手中的鱗片，安德魯輕聲說道：“龍的鱗片一旦脫落，需要至少五十年才能重新長出來。在那之前，傷口會成爲龍的致命弱點。我可不希望我的搭檔有什麼致命的弱點。”
……
到了晚上，魔法商店終於派人把東西送過來了，順便收走了錢。
安德魯一個人坐在大客廳裡細細地開始處理材料了。
絕大部分的魔法師，同時也會是一位藥劑師。不過，一般製作的也就是些簡單的藥劑而已。真正的藥劑，還是必須要藥劑師來。除非這位魔法師是一隻壽命沒有極限的巫妖，或者是一位古老的血族，或者類似的永生物種。當然，還可以是在神木圖書館進修過的精靈法師——例如安德魯就是。
一邊煮，一邊加着包括磨粉了的九頭蛇鱗片在內的材料，一邊朝着滾滾的湯藥裡面注入魔力，足足用了四個小時。凌晨時分，安德魯纔將原本的一鍋湯藥熬成粘稠狀。
緊接着，他攤開一張幻影樹的樹皮，將熬成粘稠狀的湯藥都抹到上面。
拍了拍手，安德魯滿意地說道：“製作完成！”
“你這是要做什麼呢？”克里斯汀娜伸長了脖子問。
“換臉。”
“換臉？”
“別眨眼！”捧着樹皮，安德魯深深吸了口氣，唸了咒文，在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才猛地將沾滿粘稠狀物體的樹皮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一下子，那些粘稠狀的物體滋滋地，開始冒煙了，甚至放射出好像爆炸似的點點亮光。
“杜魯先生！你怎麼啦！”克里斯汀娜都嚇壞了。
“別！我沒事！”安德魯連忙制止她。
好一會，冒煙，爆炸似的亮光才停止。安德魯將樹皮撕了下來，然後用清水洗了臉。
“呼……搞定。”
克里斯汀娜都驚呆了，睜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張臉。一張怎麼說呢……濃密、上翹，看上去很兇狠的眉毛，鷹鉤鼻，尖下巴，凸出的顴骨……兩隻精靈的長耳朵也不見了，變成了兩隻類似人類的耳朵。
這毫無疑問，是一張小說裡嘍囉的臉，而且還是比較醜的那種。雖然非常有特色，可以讓人過目不忘。
“爲什麼忽然要換臉呢？一點都不好看。”克里斯汀娜鬱悶地說道：“我還是喜歡原本的杜魯先生。”
“是的，我也喜歡原本的。”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安德魯同樣十分鬱悶：“這就是用九頭蛇鱗片替代的後果了，有哪頭九頭蛇是好看的嗎？沒有，所以九頭蛇鱗片做出來的臉，也不可能好看。”
想了想，大概覺得雖然即使不給克里斯汀娜任何理由也沒關係，但最好還是給一個說得過去的騙一下比較好，安德魯面帶微笑地說道：“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公會會長的致辭，都認爲是在我的幫助下你才取得成績。我覺得有必要打破這種觀念。明天開始，你告訴他們杜魯去出遠門了。我是你新招的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