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翌日,當青葉來到曷訧殿時,便見到院中梨樹之下竹榻一側多了一方矮木桌,木桌正對竹榻的方向放置了一個圓蒲團,木桌一旁累了一摞同木桌一般高的書卷。

赫連正斜靠在竹榻之上,見了青葉便招手示意她過去,青葉滿心疑惑地走過去,隱隱有一種不詳地預感。

果然,赫連一臉正色地說道:“本君覺得你昨日的話有理,這飛昇之時修爲與定力確實重要,那今後你便從這兩處開始學習吧。”說着,指了指那摞書卷,“這是本君從天帝那處借來的,說是對你飛昇有所幫助,你且先看着吧。”看着青葉瞬間瞪大的雙眼,赫連又補充道:“本來他還清出了些佛經的,但本君思慮以你的資質怕是很難領會,便只帶了些較爲淺顯的仙術道法一類的書籍回。”

青葉揣度,難不成師父誤以爲昨日自己暗指他太老而再次生氣了?

自己打小最怕的就是這些枯燥的道法書籍,趁着還有一線生機青葉趕緊爲自己找退路,“師父,徒兒還要給您做飯呢,這一日三餐也煞費時間心力,這些書卷看起來怕是力不從心了。”

“以後本君的飯食皆可以免了,你且安心看書吧!”

“可是徒兒還要吃飯的呀!”

“本君聽聞凡人有一句話叫‘廢寢忘食’,依本君看,廢寢你可免了,但這忘食想必你還是可以做到了。”

“……”

青葉敗!

師父果然還是生氣了!

一連幾日,青葉都在晚飯時分回到自家府中,然後必在飯桌之上風捲殘雲一番。母親見着青葉這般便會一面往她碗裡夾菜,一面關切的詢問,青葉自然是有苦難言,好在次次都糊弄過去了。不過自己這番狼吞虎嚥的模樣,與同一飯桌上斯文優雅的清漪表姐形成天壤之別,父親的目光又從不久之前難得的慈愛轉成平日的凌厲,青葉心中叫苦不迭,只好更加認真地扒飯。

如此過了七日,青葉終於將那摞書卷看完,且將文意解說了個大概,纔算過了關。

將青葉忍着轆轆飢腸將一摞書卷交給赫連時,本以爲自己的苦日子到頭了,不曾想赫連卻開口道:“自明日開始,你可將學習道法的時間從一日改到半日了!”青葉在心中長嘆一聲,還要學習道法!但因着先前的經驗,叫苦的後果只會更慘,於是強裝鎮定地問道:“那還有半日做什麼?”

方纔在竹榻之上坐着的赫連又躺了下去,單手撐着頭緩緩說道:“這億萬年來本君除了打打殺殺之外也無別的長處,餘下半日,便教你一些陣法罷!”

青葉心中大喜,想必師父已經氣消了,自己的這段苦日子也算熬到頭了。

果然,之後雖的一日還有半日要學習道法,但興許是有之前數日攢下的底子,儘管後來的道法書籍相比之前的還要更加深奧一些,可自己看起來卻也並未覺得太過吃力。況且還有師父赫連在一旁時常提點着,自然是更容易理解一些。青葉心中大呼神奇,過往讓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道法書籍,經師父一解說,竟變得生動有趣起來,且師父講道法,從不彎彎繞繞,再晦澀的經文,他都能一語點出關鍵,青葉便能很快的心領神會。過往看這類書籍時總覺得一知半解雲裡霧裡,如今卻是一點就通靈臺清明。

而下午的陣法的學習就更是青葉擅長的了,因着自己不愛讀書,準確地說是不愛讀正經地書文,緝熙便特地爲她創了許多陣法遊戲,好讓她在玩樂之中順便提升一下修爲,因着打小將自己定位成一個橫行霸道的小仙,這舞刀弄槍之事自然皆是青葉所愛,因此旁的不說,這陣法的學習青葉向來都是很有自信的。

果不其然,自己第一日提劍進入師父所設的陣法之後,其間種種表現,師父雖然沒有表達出明確的肯定,但他定是十分滿意的。

因爲自那日之後,赫連神君便從天帝廚房裡挑來一位仙姑,青葉不僅吃上飯了,且不用自己去做飯了,快哉樂哉!

如此光陰流轉,曷訧殿院中的花落了又開,青葉方覺得,這一年過的太快了。

不過這一年真算是自己成長最快的一年,在師父的教導下,連自己最不擅長的道法之上,都有所精進,從最初的一問三不知到如今已能隨便就着一段經文與師父辯上一辯。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來,青葉都是一副興高采烈意氣風發幹勁十足的模樣,不料這日,赫連見着她時,青葉小仙卻無精打采地伏在案上,一張臉毫無生氣。赫連敲了敲青葉的腦袋,嘆道:“這這副模樣,本君倒是許久未曾見到了。”

青葉伸手揉了揉被赫連敲過的地方,有氣無力的說道:“想必我日後都會是這般模樣了,哎……”說着,重重地嘆了口氣。

赫連在她身前坐下,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是何故?”

青葉用雙手無力地將自己支撐起來,艱難地擡起眼皮看了赫連一眼,隨即又頹了下去,忽然,她眼珠一轉,重新擡起頭來將赫連望着,一抹光彩注入了她的眼中,她並未回話,卻將左手的大拇指放到嘴邊,輕輕咬了起來,一雙眼珠開始不停地轉動着。赫連微微一笑,這個小傢伙但凡這副模樣,心中必定是在盤算着什麼鬼主意,於是,他便不動聲色地等着她的下文。

片刻後,她收了手,定了神,衝着赫連眨了眨眼,一臉乖巧半分無辜地開口說道:“青葉感念師父的悉心教導,心想着定要盡心侍奉師父左右才能報得一二。儘管如今曷訧殿中有個做飯的仙姑,但她畢竟只有每日三餐時分纔來此處侍奉,青葉想着,如若師父夜裡需要一杯熱茶,可身邊卻連個使喚得小仙都沒有,實在令我傷懷。念及此處,青葉更覺該時時侍奉在師父身邊的。”

“按你的意思,是要住到我這曷訧殿中來?”見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赫連也並未急着拆穿。

只見青葉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看這偌大的曷訧殿,定能批出一間小屋給青葉暫住的吧?”

“你父母可是同意了?”赫連依然配合着青葉這般問道。

“父親甚少管我,如今除了天界諸事便是一心放在輔佐清漪表姐飛昇之事上,不過母親見我日日奔波似有不忍,早有此想法,但又怕叨擾了師父清淨。”見她說話之間眉目流轉,赫連不禁想逗一逗她。

“你母親倒是思慮得當,有你在,本君怕是更要日夜不寧了。”

果然,青葉小仙一張臉委屈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話說澤承之後,你搬來我這處倒也無可厚非,只是……”青葉滿懷期待地將赫連看着,赫連神君便將身子向前傾了傾,繼續說道:“你第一日不搬,倒是今日要急着搬來,這其間的原因,我倒是想聽上一聽。”

“這原因,青葉方纔不是說了……”眼瞧着青葉言語之間已很是沒有底氣。

赫連神君早已洞悉一切,定定地將青葉望着,幽幽地吐出三個字:“說實話!”

青葉自知瞞不過,便老老實實地招了:

“師父您知道,澤承禮之後清漪表姐便住進了我府中。因着打小我便常被拿着與清漪表姐比較,可如我這般,自然是處處都落於下風,所以從小到大,我一見着這位表姐,便悲從中來,覺得自己實在糟糕。雖說這一年來在師父的教導下我有所精進,但比起表姐,自然還是落下一大截的。”說着又嘆了一口氣,“昨日晚膳,談及飛昇之事,父親說以清漪表姐精進地速度來看,百年間想必就會有飛昇了機緣了。母親大喜,隨即又問道師父有未提及我飛昇的時間。我想着師父先前說,沒有個千萬年我是難以飛昇的,便老老實實將師父的話轉述了。不料父親當即擱了碗筷,將我提到一旁實實訓誡了大半宿。到今日都未見他消氣,這不,早膳都未讓我用上半分便將我從府中趕了出來,說我如此不長進是不該白白浪費糧食的。”語畢,嘴嘟得老高,眼眶中蓄着晶瑩的淚水,這副可憐樣,倒真不是裝的了。

赫連嘆了句:“這青松的脾性倒是半分未變。”而後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青葉的頭,說了句“跟我來吧!”便向着殿內走去了。

青葉默默地跟在赫連身後,穿過正殿,繞到後院,眼前豁然開朗。自己在這曷訧殿一年多,從來都只在正殿、廚房以及前院打轉,竟從未踏足過這處,如今見着,可謂是別有洞天。想來師父是個愛水之人,這殿前一片水域,後院還有一方池塘,池塘之上布着縱橫交錯的青木迴廊,池水之中隱隱有魚在遊動,沿着木迴廊走過池塘,便來到了他的安寢之所。他領着青葉經過一處門頭上掛着“清穆”牌匾的寢殿,來到左側略小的一間寢殿旁方停下了腳步,青葉看到,這間牌匾之上寫着“馨寧”二字。赫連輕聲說了句“以後你便宿在這吧!”說話間右手一揮,門匾之上“馨寧”二字變作了“清兮”。

“師父這是……”青葉不解他的用意。

“你更中意‘馨寧’二字?”赫連聲音之中未見起伏的問道。

青葉搖搖頭,“我覺得‘清兮’更好。”

赫連眼中似有笑意,說了句:“嗯,‘清兮’更襯你。”隨後便領着青葉進了這間“清兮”。

進了寢殿青葉便見到那臥榻之上的淺碧色紗帳,她欣喜地看向赫連,想來這也是他片刻前爲自己變化而得。赫連倒是一臉平靜,開口道:“你睡吧,我先走了。”說着便要轉身向外,青葉連連喊住:“師父……今日不用修煉了麼?”

赫連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你既被你父親訓了半宿,想必又暗自神傷了半宿,這一夜定是半刻都未閤眼。反正你的修爲不高,這般耽誤一日半日也沒多大區別,且先養足了精神再說吧。”

青葉撇撇嘴,儘管師父對自己少有好言語,但她此刻內心卻十分歡喜。

這一覺,便睡到了暮色西沉,待她走出清兮殿,便看到暮色之中,那素來清冷的身影立於池中迴廊之上,正低頭喂着魚兒。儘管他總是一襲灰色衣衫,但青葉覺得,任何時候,他都是那麼耀眼。一路小跑到赫連身邊,用清脆地聲音喊了句“師父”。見青葉已養足了精神,赫連將手中最後一點魚食悉數拋進了水裡,拍了拍手,說道:“我估摸着你快醒了,已讓廚房備下了晚膳,一同去吧。”

換做往常青葉肯定跑得飛快,此刻她卻遲疑了,輕聲說道:“師父,我想先回一趟家。”見赫連將自己看着,便繼續解釋道:“雖說我搬來師父這處也合情合理,但總歸還是要正經跟父母說一聲。儘管母親那處沒有什麼問題,但父親是何意見還未可知,所以我想還是應該回去一趟。”

青葉想着,以師父的性格,定是嗯一聲便隨她去了,不料赫連卻說:“不必了。我白日裡已去你府中同你父母說過了,你安心住下便好。”

“真的嗎?”青葉簡直不敢相信,白日睡下之前還在忐忑此事該如何與父親說,要是他老人家不同意自己該如何是好,不曾想師父已經將這個難題給解決了。此刻真是開心得想要飛起來了,於是,赫連便看到一邊歡呼着“真是太好了!”一邊情不自禁旋轉起來的青葉。

在她手舞足蹈之間,一株株荷花在池塘之中綻放開來,青葉停住身形,乖巧地說了句:“多謝師父!”

赫連的神情看似沒有什麼變化,嘴裡似乎說了句“這次倒是長對了地方。”青葉未聽清,待她再問時,赫連卻岔開了話題,說道:“沒什麼!只是如今你宿在我清穆殿旁,若是我夜裡需要一杯溫茶,你可不要裝睡沉了給矇混過去!”

青葉連連稱是,赫連便轉身而去了。

看着師父離開的背影,青葉欣喜萬分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