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中的浮木
沒有前帆,沒有雷達,全船電路癱瘓,船上一片狼藉。距離洛杉磯,還有800海里。
這樣的“北京”號,對我們來說,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塊浮木,我們能在上面漂着,但是動彈不得。
雷達是眼睛,帆是腿,現在我們都沒了。備用眼睛菸斗在北京,備用腿發動機,因爲電路的癱瘓宣告罷工。
在茫茫大海中央,帆和雷達是指望不上了,我能做的,就是重新接好接口,修好電路。“北京”號全船的3000多個線路接口,我早已爛熟於胸。這次風暴團的侵襲之下,“北京”號真的很慘,很多地方被海水浸泡之後已經腐爛了,修無可修。
船上現在只剩下磁羅經了,也只有它還能告訴我們方向。沒有自動舵,沒有自動駕駛,沒有GPS導航儀,什麼都沒有。無線電還能勉強開機,上面有一個經緯度,沿着那個先把磁羅經校正,把我們的航向大致定好。
接下來是電路的問題。電路損壞很嚴重,整個電磁系統完全蕩機,就是完全故障。我把所有儀器的電源線全部都拆下來,然後找了一個主電源,把我們最需要的海圖機、自動控制電路連在主電源上,讓它們獨立工作。折騰了三四個小時,終於通路了,“北京”號可以一瘸一拐地勉強繼續走了。
船上其他人這會兒早都罷工了,都累趴下了。只剩下樑紅,在給我遞工具、打下手。
風暴團過得這麼困難,幾乎喪命,有大部分原因,是我們自己在前面欠下來的債。出了長江口後,“北京”號就遭遇了一次風暴,兩隻油泵損壞,到後來船隻進水,我們當時只是小修小補,解決了燃眉之急,並沒有對船進行全面維修。雖然後來還停靠了新知島、阿圖島,但那都是沒有人的荒島,沒有維修條件。荷蘭港也是如此,物資匱乏,修補前帆也給忘了。隨着這麼一路地走,發電機故障、主要油泵故障、備用油泵故障、照明設備故障、前帆故障,接踵而來。
風暴之後的大海,寧靜安詳。一種叫不出名字來的海鳥,三三兩兩,在天空上盤旋着,突然急停俯衝,箭一樣,一頭扎進了海里。每一隻鳥兒身邊,都帶着一兩隻小鳥。媽媽在教雛兒捕獵。
發動機轉起來的轟鳴,彷彿悅耳的音樂。“老張,你從來不讓人失望。”樑紅笑着鼓勵
。
菸斗在衛星電話裡,給我們導航。洛杉磯肯定去不了了,就近找個地方對“北京”號大修,是當務之急。離我們最近的,是俄勒岡州的阿斯托利亞。
前方陸續出現了幾座燈塔,一些胖乎乎的海豹,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去的,在上面警覺地看着我們,眼神不太友好,彷彿在警告我們,不要闖入它們的領地。
阿斯托利亞的碼頭,比荷蘭港還小。因爲儀器損壞,我們無法知道碼頭的水深,結果就給污泥卡在入口處了。不知道周圍情況,我們也不敢貿然騰挪。一擡頭,遠遠就看見碼頭上站着一些人,在等待着我們,還一直揮手致意,並給我們引航。終於我們脫困了,“北京”號安全入港。
原來以爲碼頭上的人是政府部門的人,近了發現不是,他們都是帆船的發燒友。他們有些人認識五星紅旗,有些人不認識,以爲我們是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亞來的。
得知我們是開着眼前的這艘“破帆船”,從大洋彼岸的中國而來時,美國朋友們發出了陣陣讚歎。這羣人對航海十分熱衷,簡單聽了我們的經歷後,把我們當英雄看待,不停地豎大拇指:“中國人,牛!”
他們自發地上來幫我們檢修船隻,並且告訴我們,哪兒能買到我們需要的帆、雷達等物品。熱情似火。
在遊艇商店買到了雷達,管賣不管裝。那哥們兒一攤手,他不會。沒轍,只能自己動手。曾喬和我倆人,翻着壓根兒不認識的說明書,摸索着裝,上桅杆打孔,回甲板拆線。鼓搗了三天,奇蹟般地被我們折騰好了。
經人介紹,一對老兩口騎着自行車從城市的另外一端趕了過來,檢查我們損壞的帆。前後看了看,老頭兒點點頭,能修。他們馬上又騎車回去,再開車來把帆運回去。老頭兒說,他年輕的時候也跑船,也經受過這麼大的風浪,他認爲他跟我們是一種人,有生之年必須要有一次這樣的侶行。我問他現在還下海嗎,他說他已經70歲了,不能下海了。但他現在依然沒停下來,他從這裡騎自行車去加拿大,然後繞着每個道路轉圈。
找人檢查螺旋槳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型號,我只得跳進冷水裡,潛下去查看。一下去嚇一跳,螺旋槳上纏着各種水草、污垢。在這種情況下,它還是把我們送出了風暴團,到達了阿斯托利亞。心裡有種劫後餘生
般的慶幸。
還有很多其他的設備,需要採購更換。爲了方便,我們買了一臺賽格威電動車。有那麼幾天時間,我們的船就一直在“乒乒乓乓”作響,各路人馬上來幫忙。最後,阿斯托利亞的警察也來了:檢查證件。
拿出被海水泡皺的“通關文牒”,警察看了搖了搖頭,這個不行,我們需要重新辦。我們的文件,是在荷蘭港的時候當地的海岸警衛隊給蓋的戳,允許我們自由地在全美停靠24個月。可俄勒岡警察說不行,美國每個州的法律都不一樣,我們需要重新去辦入境、停靠許可。
好消息是,俄勒岡免稅,停靠便宜。壞消息是,我們“只能”在這兒停靠兩個月。時間充足,綽綽有餘。
這天是中國的中秋節,每逢佳節倍思親,船上的氣氛有些感傷。我跟樑紅上岸,找了很多地兒都沒買到月餅,無奈大夥兒只能用餅乾替代。樑紅在網上說了這事兒,不料第二天就天降月餅。
天上淅淅瀝瀝下着雨,一對華人小兩口敲着船就上來了,手裡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還有幾盒月餅。他們冒雨從波特蘭開車過來的,那小夥子說:“哥們兒其他的也幫不上什麼,但一定得讓哥幾個吃上月餅。”
醬板鴨、蔥油餅、糖醋排骨……全是熟悉的中國味兒,一直躺着的魏凱,就差沒飆眼淚了。所有人團坐在一起,在離家一萬多海里的美國,過了箇中秋節。
“船長,來幾句。”
“來幾句?”我嘴裡塞着月餅,心裡是真高興,“你們不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家人。千辛萬苦到今天,我們一家人依然還在一起,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珍貴了。來,幹月餅,祝大家節日快樂。”
第二天,一個小夥子和他的姐夫,也驅車從溫哥華帶着月餅趕來了。
異國他鄉的感動,分外真切。
雷達有了,螺旋槳修了,帆補了,所有該修修補補的地方,都敲上了補丁。我們到了揚帆繼續的時候了。
“生日快樂。”
起航這天,是9月25日,我的愛人樑紅的生日。沒有蛋糕,只有罐頭。“來,丫頭,對着大海許個願吧!”
她抱拳閉眼,虔誠地向大海默許下了自己的願望。
“一帆風順,讓所有人都一起安全地走下去。”我聽到了她的心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