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公里,石棺的致命誘惑
“這纔是探險的樂趣,這纔是來切爾諾貝利的價值。”下了樓,我邊套防護服邊說。
接下來的路,我們必須穿防護服了。嚮導說,對外開放的區域,都是進行過嚴格清理的,包括土質和周圍的植物都清理過,輻射值在安全範圍之內。但是我們去的幼兒園和上的那棟大樓,都是從未對外開放的地方,輻射量都很大。再暴露下去,就很危險。
回到車上,計劃路線,是到爆炸中心外圍開一圈,然後從另外一條路返回。
汽車再也沒有停,只在爆炸的4號反應堆外面路過。最近的時候,我們離封鎖4號反應堆的石棺只有幾十米遠。
嚮導說,那裡面封印着惡魔。是世界上最神秘、最致命的地方。我來切爾諾貝利,就是因爲它致命的誘惑。
這個石棺,就是切爾諾貝利的恐怖之源。有200噸的鈾,1噸致命的鈈,上千噸的實木、鉛和沙子,融在一起像陶瓷一樣,被封存在裡面。
當年爆炸發生後,核輻射非常高,無法進行稀釋、消除。爲了抑制其強放射性和剩餘的破碎堆芯繼續溶解,甚至重返臨界再次爆炸,政府只能緊急施工,採用大量的中子吸收材料、冷卻材料和屏蔽材料,修建一座堡壘,將4號反應堆全面覆蓋。形成了現在石棺的模樣。
科學家說,這裡要完全消除核輻射的影響,需要24萬年。對於人類來說,這個時間就是永遠。
原計劃,這個石棺的使用壽命是10年,但現在28年過去了,它還在工作。石棺內部的高輻射性,使混凝土發生脆化,開始裂縫。高溫核燃料還與封蓋物反應,產生的氣體制造了很大的內部壓力。現在石棺一直在漏水,甚至有可能坍塌。烏克蘭政府已經準備重新修葺。
來之前,我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能從石棺身邊經過。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車子劃過的剎那,我把蓋革計數器伸出了車窗。瞬間我就體驗到了一種無聲的震撼:100倍!外面的輻射值是車裡的整整100倍!
危險是如此的真切,我們卻看不見它。
突然車子停了。做謝爾蓋上校的工作起了作用,嚮導把我們帶進了切爾諾貝利的紀念園。
一個苗圃圍繞起來的園區。與我們一路所見的建築都那麼破落風塵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新的。不再肅殺,但卻肅穆。
迎面而來的,是一堵牆,上面鐫着很多銘碑,每個碑上都刻着一個人名。他們是第一批到達這裡的消防員,犧牲在了這裡。牆壁的正中央,掛着一口大鐘,警鐘長鳴,這是我的理解。旁邊是一個十字架,英雄們安息。
園區中央,是一座紀念碑。一隻手託着一座掛着鐘的大樓。
回頭,背後居然就是4號反應堆的另外一面。它就在我的面前,我離它只有十幾米,就一堵牆的距離!
蓋革計數器也應景地瘋叫起來,我身上的輻射值已經接近設定的安全極限了。再靠近,就是自殺。真沒辦法了,切爾諾貝利的殺傷力無色無味,帶來的恐怖卻是如此的實實在在北京的霧霾還能看得見呢。
石棺就在我眼前,我卻只能揮手和它再見。
隨着汽車的前進,我們離4號反應堆越來越遠。石棺的旁邊,1號、2號、3號反應堆現在已經停止運行。旁邊不遠處就是5號、6號反應堆的建築工地,當年施工的吊車還停在那裡就好像剛剛停工一樣,只是早已無人駕駛。
再遠一點的地方,可以看到7號、8號、9號、10號、11號、12號反應堆規劃的地基。當時蘇聯計劃要在切爾諾貝利建12座這種反應堆。如此規模,舉世之最。
切爾諾貝利之行,我最感興趣的,第一是石棺,第二是“Duga-3”(啄木鳥雷達)的天線陣,挺臭名昭著的。
後者我也如願見到了,“冷戰”時期蘇聯建造的,是當時世界上第二大的,僅次於美國新墨西哥州的甚大天線陣,用來跟蹤美國可能發射的核彈。因爲耗電量巨大,所以建在了切爾諾貝利核電廠附近。現在已經被廢棄,那一帶也是隔離區。
繞了個圈往回走。嚮導
給我們留了一份禮物。
那是一所學校,在10公里輻射圈邊緣處。嚮導說,這是當時救援人員們集結、休整的地方,還有普里皮亞季來不及轉移的人,也臨時安置在這裡。
沒能進4號反應堆控制室,是我此行的一個遺憾。在這裡,去緬懷一下那些英雄們,看看那些親歷者的痕跡,也算是一種補償。
救援人員們都是在覈泄漏第一現場待過的,所以這所學校裡面會有大量的輻射源。防毒面具和防護服在身壯膽,我們進去了。
又是一個校園恐怖片現場。盤根錯節的樹枝探了進來,枯葉灑滿了操場,風一吹就颯颯作響。教室已經殘破不堪,學生們用過的桌椅胡亂擺放。
紀念碑前的留影,我們笑得很勉強。
記憶尚在廢墟,亡靈離去未遠。
廢棄的生化設施。
燭光祭英烈。
進入一間空教室,裡面是一地的老式防毒面具,成千上萬。都是當時救援人員留下的,沒有被填埋,隨意地堆放着。當年,每個防毒面具後面都有一個英雄,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全都奉獻在了這裡。他們後來遭遇了什麼,現在是什麼樣?沒人知道。
這裡除了老舊許多,一切都還是當年的原樣。站在防毒面具堆中,彷彿再次時光穿越了,我有點體會到28年前,重返危機現場的感覺。災難當頭,人命關天,捨生忘死。
我走近,撿起一個防毒面具,一抖,裡面散落大量灰塵。手上的蓋革計數器幾乎要爆了,這裡有重輻射源!
瞬間,我的無線麥克風就失聲了。身後的魏凱也一攤手,攝像機等電子設備,一併兒全癱瘓。
回到車裡,擺弄着相機,看我們進切爾諾貝利一路拍的照片,發現了問題。我和樑紅,原來無論在哪兒拍照,都帶着笑。在奧伊米亞康零下50℃的極寒下如此,在摩加迪沙的暴力街頭依然如此。但在切爾諾貝利的所有照片裡,我們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笑意,全透着恐懼。
可能自己不覺得,但表情出賣了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