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招的話黃祖很想嗤之以鼻。下意識的便認爲是牽招困獸猶鬥之下的“奸計”。就是想要亂自軍軍心,以達趁亂生事、脫逃性命之目的。畢竟大江之上不比陸上,隨便能在什麼犄角旮旯躥出一支伏兵來,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就算是有黝黑夜色掩護,也絕不可能毫無徵兆的,突然就冒出幾艘伏兵船來。
再說了,真當大江霸主這個名號是白來的?那可是鬥艦,正面戰場之上,等閒三五艘這種江東大船,都未必能奈何得了船堅高大如斯的鬥艦分毫,撞上就是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只看雖然不知劉磐那廢物怎麼就讓人賺了船去,但看牽招原本所在的江東戰船船頭的破碎程度同鬥艦毫髮無損的船舷,就足以看出這中間所存在的不對等的巨大差距。
自軍這邊可是仍有九艘鬥艦的!即便是被牽招狠狠的“耍”了一把,讓黃祖臉上極不好看,而且現在他老黃的這百八十斤兒還傻不愣登的杵在先登勁弩的最有效射程之內,但黃祖在脊背生涼的同時,心中其實還是存着幾分僥倖的。畢竟不管怎麼說,目前不管是艦船還是人數上的九對一的絕對對比數,的確很容易讓人生出安全感來。
只是牽招的話底氣實在是太足了。能在如此“絕境”說出這番話來,要麼當真是有絕對的秉持,要麼就是得了失心瘋。可看牽招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被逼瘋的樣子,黃祖不自覺的便隨着牽招的話向左後方看了一眼。
“甘……甘寧!?”本來黃祖所在的旗艦同後面斜斜切過來的本軍鬥艦隔着尚有十餘丈,這麼遠的距離。又是在黑夜當中,就算是有船首的氣死風燈朦朧的燈光,也是怎麼也看不清楚站在船首之人的面容的。只是那人一身的打扮也太過另類了點,至少在黃祖軍中,等閒是沒有人敢在戰陣之上,身上還裹着華麗的錦緞披風,頭上插着根雉雞翎的。所以。黃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般打扮之人,就是那位之前還一門心思想要“投效”自己。而被拒之門外的錦帆賊賊首,甘寧甘興霸。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見到甘寧,對於黃祖來說,着實不是什麼好消息。黃祖登時變了臉色。雙手緊緊握着船舷的木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甘寧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開始在甘寧“闖”過尚屬劉磐所掌鬥艦,帶着數艘艨艟到黃祖所在後軍擾敵時,黃祖還尚沒有將甘寧放在眼中。僅可載三十人的艨艟,根本就和核載兵兩百人的鬥艦不在一個檔次上,就算是甘寧趁着夜色遮掩,以及對大江航道的熟悉,半個時辰內的幾次偷襲,已經給黃祖手下帶來了近兩三百人的傷亡。除了令黃祖在厭煩之餘,下了加速追擊,以圖速戰速決的決心之外。其實根本就沒有讓黃祖太過擔憂這錦帆賊頭兒,說白了就是輕視。一個幾次三番託人求到自己面前的小小賊頭兒,帶着幾艘小破船,千把支箭矢,對兩千人的大軍又能有什麼大的影響?也就是想要捨生取義一般的拖慢一下自軍的速度而已。會對剿滅江東水軍有什麼影響?直到現在,竟然在本屬於自己麾下的荊襄鬥艦之上。看到了甘寧的身影,黃祖可不會天真的認爲自己麾下有能人。已經生擒了這位爲禍大江數年之久,卻仍舊混的風生水起的賊頭兒。
那麼事實的真相就只有一個了。自己賴之以爲根本,同時也是支撐起劉表軍大江霸主稱號的鬥艦,如今至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被甘寧至少奪了兩艘!
奪船?還有比這更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麼?這個想法,甚至比剛剛見到甘寧那個讓黃祖莫名膽寒的身影,更讓黃祖難以理解。簡直就沒有可能麼!什麼時候艨艟能奪了鬥艦,水賊能戰勝水軍了?而且一下就是兩艘!
“看來這水賊頭兒還真是有兩把刷子啊!”見黃祖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不言的樣子,以及站在鬥艦船頭之上的甘寧那拉風的造型,牽招就算是再怎麼看甘寧不順眼,也不得不口說一個服字。更別說,甘寧此番也的確算是解了牽招的燃眉之急。天知道要不是牽招及時發現了甘寧得手的信號,還會不會有行此險招,當真敢拿兩百陸上豪傑,水中實打實的旱鴨子,來同兩千有鬥艦在手,被稱爲大江霸主的荊襄水軍玩這麼一出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的戲碼。
“牽招將軍好手段啊!難道是以爲憑這三艘艦船,便可以扭轉戰局?就不怕黃某激憤之下,寧肯折了性命,也要同貴軍玉石俱焚麼?!”事情到了這一步,黃祖或許也知道就算是再怕估計也是無濟於事了。聲調竟然還較之剛剛平穩了不少。雖然本是緊扣着船舷關節都因大力而發白的雙手,都快要捏到了堅實的木板裡去,但至少臉面上,卻彷彿又有了幾分剛剛意圖勸降牽招時的風采。
“咦!黃將軍說的有道理啊!”牽招眼見着甘寧所控制的兩艘鬥艦,已經同發覺了異常,趕過來支援的黃祖鬥艦,成包圍反包圍重疊之勢,裡一圈外一圈的糾結在一起的幾艘鬥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左右顧盼同身邊先登營兵士交換了個眼色,語帶戲謔的說道:“多虧了黃將軍大義提醒,這樣一來,等下爲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傷,說不得還得勞煩黃將軍開開尊口了!”
“你做夢!”黃祖的話言簡意賅,幾乎是嘶吼出來。牽招的話中之意不難理解。現在這種態勢之下,最好的處理方法,無過乎讓黃祖下令,其餘荊襄艦隻放棄抵抗,向江東軍投降。一來能夠兵不血刃得到整整十艘江東尚未裝備的大型艦船,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震懾荊襄讓劉表不至於那麼囂張的目的。但是,這是相對於牽招一方來說,若是換做黃祖,那就只剩下兵敗求和的屈辱和乞憐求生的慫名相伴了。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氣,這廝怎麼着也算是荊襄第一戰將,在荊襄水軍中作威作福慣了,除了劉表誰也不服,若是就這麼被牽招逼得下了這麼一條軍令的話,別說日後了,話從口出之時,就是他黃祖這張老臉徹底掉下之日。就算是黃祖沒有那種視死如歸的大丈夫氣概,這等有身敗名裂之險的事情,黃祖也是不肯去沾的。
“好!黃將軍無愧荊襄第一戰將之名!牽招佩服之至!”牽招卻也不被黃祖的態度着惱。甘寧都已經率衆登船,最大限度的縮小對黃祖身邊人的包圍圈了,牽招還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盯着如臨大敵一般的留在黃祖身邊的荊襄水軍兵將,臉上帶着濃濃的笑容說道:“黃將軍勇烈讓人欽佩,只是不知其他諸位荊襄豪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心思呢?這樣吧,你們也看到了,的確,若是掄起兵力和戰力來,我等的確不如荊襄水軍多矣!而且若是開戰,極有可能最後的勝利一方也是你們,這點牽某並不否認!可是……”
牽招話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一雙虎目滿含戲謔的掃視了一眼對面一副如臨大敵狀圍在黃祖身邊的荊襄兵將,慢慢說道:“你等剛剛也是看到了,僅僅十具我等手中的這先登勁弩,可就已經令爾等百人命喪當場。如今我等雖然身在萬箭之下,須臾間便有穿心之厄,但就這麼點距離,牽某奉勸諸位還想想,究竟是弓箭快,還是這先登勁弩的射速快的好!咳咳,是生是死,是榮華富貴還是愚忠這廝成爲江中枯骨,其實皆在諸君一念之間呵!”
牽招充滿誘惑的話乍聽上去雖然有些危言聳聽,但甚至包括黃祖在內,卻是都確信,這話中的水分就算是有也是有限。畢竟剛剛那副十餘具先登勁弩,直讓頂着箭盾靠近的六隊九十餘名荊襄水軍當時便被射落江中,生死不知。他們可不確定,就在這區區三五丈的距離之內,輾轉騰挪不開的狹小船舷之側,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夠讓人躲開這等殺人利器的攻擊範圍。因而牽招的話音纔剛落,黃祖一衆人的臉色頓時變了。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啊!特別還是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儘管在黃祖這水軍主將受到威脅時,這些人要麼沒有躲開,要麼礙於職責所在,舉着箭盾圍了過來。但當如今這等需要人在高壓之下做出選擇的時候,可就不是平日間說說爲誰效死就能做出抉擇的了。誰沒個三親六故,誰也不會平白送死。況且牽招話語中的挑撥之意思根本就沒有瞞着掖着,就差直接說倘若跟着黃祖,就算是最終劉表水軍依仗人數之利佔據了上風,將這些人全部格殺,那這些人也當是給牽招等人墊背,但若是拿自家的主帥換軍功的話……
漢末禮崩樂壞,最不缺的便是忠臣義士,豪傑君子!可話說回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義士可以陷之以禮,若是沒有“欺君子”、“毀義士”的小人存在的話,所謂英雄豪傑,所謂忠義君子,也將不過泯然衆人而已。顯然,不論是黃祖,還是黃祖身邊的水軍兵將,也都想到了這一點,彼此對望時的眼眸中,也難免染上了一絲叫做“戒備”的東西。在牽招氣定神閒的注視下,在甘寧略顯古怪的眼神中,氣死風燈朦朧的光線,終於不出意料的反射出了幾絲寒光,正是黃祖旗艦所在的方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