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對於自軍的窘狀,自然不會大加宣揚。但這種事情又豈能瞞得住。日漸清亮的米湯已經很“客觀”的對跟隨自家主公博個從龍之功的兵士訴說了這個事實。也就是劉表軍勢中兵將多是土生土長的本土人士,感念劉表近幾年來休養生息之恩。再加上是本土作戰,纔沒有在軍糧已是告罄之下,立時譁變。
可一日兩日還好,捱得過三日,這數萬大軍的軍心其實就已經跌落低谷了。本來劉表麾下謀士不是沒有諫言說,先從境中大戶豪強處“借用”一些,可一來這年頭同富貴容易,共患難實在很難,見眼下這連家門都沒出的劉表軍遇上徐州兵,瞬間便失了勢,一些原本就是打着明哲保身的念頭纔來荊州避難的世家大族,又有幾個好容易逃離了戰火,又肯將全家全族拖入戰事當中的?劉表軍這還沒有和人碰面呢,就已經成了這幅模樣,倘若真對上,勝負孰可預料?再說劉表此番可是在有天子的情況下,明目張膽的表明了態度要覬覦那至尊之位的,這樣一來,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已經心照不宣了,在這等情勢不明的情況下,置身事外無疑纔是上上之計。就算是有同情劉表走背字,打算長遠投資之人獻糧,意圖學那秦相呂不韋舊事,可相對於基數龐大的劉表軍來說,一般人一輩子也沒見過的上千石的糧草,其實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幾番情急之下,明明襄陽在望不過數十里。卻就是不能乃至不敢接近的劉表,幾乎都要下令就地“取糧”,填飽了肚子。抄了徐州兵的後路再圖後事的命令了。可卻是被蒯越在內的一衆文臣武將難得齊心的一起勸阻了。無他,這四萬大軍當中,有至少三萬人是襄陽本地人士,這還得益於之前劉表爲了守住除了大江天塹之外並無關隘可守的荊州,本軍兵士的拔擢按的是就近原則。可這樣一來,劉表若是想下令就地“取糧”,其實也就是搶糧的話。先不提眼下正是春耕,耽誤了可就是一年的饑荒,單單本地民衆說不定就同本軍兵士沾親帶故這點來看。在最重鄉情的大漢朝,完全就是自討苦吃,甚至於是自討滅亡之舉。
可兵士無糧,不管怎麼說也不是個辦法。本來伙食按照規矩就只一天兩頓。這都兩天多沒有吃飯了。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再這麼下去,也不用同偷襲的呂布軍交戰了,自家兵士不是餓着肚子找死也該跑個精光了。
劉表現在有些後悔之前自己在聽說了襄陽被圍之後,擔心半道會有伏兵,只寄希望於回兵馳援的蔡中所部會師,意圖六萬大軍穩紮穩打而徐徐進兵的軍令了。說來也不知道之前怎麼就中了邪似的,就僅憑從江陵來的逃兵說徐州兵無邊無沿,有數萬之多等語。就下了這等命令,弄得現在不上不下進退不得的難受。
“主公。這樣下去不行啊!兵士們餓着肚子行軍,于軍心戰力大大有弊。這種情勢,倘若是再遇上徐州兵,簡直和送死無異!主公的大業,又將從何談起?”作爲遊離於蔡家、黃家,以及外來勢力之外的蒯家,被劉表表爲護軍將軍,行軍師之事的蒯越,卻是不得不好生勸諫劉表一番了。
本來就因劉表拿這等軍國大事,來作爲平衡和調和荊襄老牌世家黃家同“外戚”蔡家矛盾的手段,蒯越其實一開始就是十分反對的。奈何彼時的劉表,已經在見了曹操來書服軟之後,自信心變得空前的膨脹,天皇老子來了,估計都沒辦法讓已經對那位子已經生出貪婪之心的劉表回頭,更何況是蒯越了。
現在遇到這種尷尬的,幾乎讓人難以置信,或許只能當笑話聽的際遇,劉表的雄心壯志自己就先消除了一半,蒯越纔敢直言。
“異度有何計教某?”已經是焦頭爛額的劉表聽了蒯越之語後,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急忙抓着蒯越的手,面有焦色問道。也難怪劉表如此,相對於被劉表依爲肱骨,此番留在襄陽主政的主簿蒯良來說,蒯越在智計方面的名聲更響,此番言出,端的是讓劉表生出了幾分希望。
“主公,爲今之計,還是穩定軍心爲要。某料此番徐州兵偷襲江陵、襄陽,用意無非是想解江東之危,只是因爲我軍一時不查,才讓其得了片刻優勢去。荊襄久不歷戰火,民衆驚惶,以訛傳訛之下,無端誇大來兵軍勢也不是沒有可能。況且我軍距離襄陽城不過數十里,可說一日便達,有文聘、蔡瑁兩位將軍鎮守,城中民衆久賴主公大恩,也必會鼎力相助。哪怕是主公求穩,似如今這步步爲營之策,旬日間必然無險,看似危極,實則尚有可轉圜之地。”蒯越沉吟了片刻,說道。
若是這話在前幾日說於劉表聽,不被已經迷了頭腦的劉表當衆轟出去,就已經是很給這給他老劉家賣命日久的蒯氏兄弟面子了。可現在聽蒯越這般說出,又照顧了裡子面子,劉表的臉色也好了許多。問道:“異度說的極有道理。沒想到最終某卻還是中了奸人之計。聽聞此番帶兵的是呂布那莽夫的女婿,叫秦旭的是麼?聽說曹孟德這般奸詐人物,當初就是讓這廝弄的灰頭土臉,最終還將這廝名姓繡在袍底。此番某卻也是見識了。只是眼下我軍軍糧告罄,兵士軍心不穩,某隻擔心,若是這情況被意在襄陽的那些賊人得知,忽而回兵一擊,卻是如之奈何?”
“主公思慮的極是!”蒯越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某料這些賊兵,可不敢輕易撤回圍攻襄陽的軍勢。一來正如主公所言,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爲了救江東而攻我不得不救。也怪黃祖將軍太過大意,竟然讓他們得了手去,才累的主公有今日之憂。不過也未必不是好事!黃祖將軍向來性子有些疏狂,經此一役之後,必然會有所收穫,主公且再費些心思救他,那麼主公未來大業,也就有了可託付之人!而秦旭小賊得了黃祖將軍,心知主公最是愛護手下兵將,必會拿黃將軍同主公說事,其目的,還是在江東!只要蔡將軍撤出江東,其目的就算是達到,至不濟再搭上一個廬江,其兵必然退卻,就算是被賊兵所佔的江陵,也會如數退還,所以,主公且放寬心便是。”
“據情報說,那秦某人可是個出了名的不肯吃虧的性子,好容易破了某之江陵,兵臨襄陽,難道就肯這樣輕易放棄麼?”雖然被蒯越說的直點頭,但劉表好歹也是一方諸侯,又有趁機佔了江東廬江郡的前科,深知到手的肥肉豈肯再吐出來的道理。因而繼續問道。
“主公既然有向上之心,又何必計較這一城一地之得失呢?秦旭這人的來歷不是什麼機密,出身不過一介家奴!而觀其所歷之戰事,運氣倒是佔了很大的成分。再加上其爲呂布之婿,得其岳丈麾下兵士死命效忠,才得以混到如今的地步。可主公你想,其主呂布的大敵並非我等,而是在北方,甚至在曹操,這點在廬江爲主公所得,但呂溫候卻並沒有對我軍又任何動作,便足以看出。說來此番若不是我等被那曹操使計的表象矇蔽,又怎能捨近而求遠?放着另立新君的逆賊曹操不打,偏偏去招惹他們呢?而且拋卻這些不說,就說當前我軍遇到這點難處,其實不過是疥癬之疾而已。當初呂溫候自長安出奔河內時是何等情況?現在纔不過三五年間,便從狼奔豕突之徒,變成中原一大諸侯。可荊州兵久不歷戰事,纔會非精糧不吃,沒了補給,竟然軍心動搖。主公之才,強於呂布十倍,所慮者,無非兵將而已。荊州兵將乃是精銳這自然不假,只是性子中少了些磨練,所以某纔會說,現在發現這些問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於主公所憂軍糧之事,也是好辦,蔡中將軍一向最是敬重主公,聞訊後必然在第一時間趕到。如今算算時間,也就在這一兩日了。只需主公稍加安撫,待明日蔡將軍大軍一到,眼下這點難事,便迎刃而解了!”蒯越斟酌着語氣,將之前劉表許久都聽不進去的勸誡之語,夾在在話中,一股腦說了出來。
“聞先生之言,直令某有茅塞頓開之感。”被蒯越疏通了心氣的劉表,乍逢此番事情之後,頭腦清醒了一些,倒也是聽了進去,心情也好了不少,說道:“也罷!先生是某之謀主,之前是某心焦於國事,對先生怠慢了不少。如今細細思之,先生之言實爲老成謀國之語。說的不錯,蔡中此人甚是聽話,聽某軍令之後,必然會全速來救,只需一日,便可解危,眼下情況實是某多想了。唔,還有,倘若此番那呂布和秦旭,真是有此想法的話,只要其撤兵襄陽,放回黃祖,退還江陵,某不去計較便是了。”
“主公英明!如此大事可成,大業可期了!”蒯越長揖到地,語甚恭敬的說道。只是埋下的臉色上,那抹失望和愧疚之色,劉表卻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