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一聲巨響，施工電梯到了樓頂。
雲瑉側首，忍不住關切問：“能走嗎？”這女人的臉色全然沒了往日的紅潤。
秦可銦閉目做了一次深呼吸，睜眼點頭。
一踏出電梯，送他們上去的公安立刻跟等在電梯外面的同事介紹說：“這是雲總，這是秦律師。”
等在電梯旁的公安額頭已經汗溼，胡亂衝他們點點頭，急促道：“雲總，對方嚷着要立刻見你和律師。”
雲瑉眸光一閃，沉聲道：“請前邊帶路！”
在公安的帶領下，穿過凌亂擺放的建築材料，秦可銦生平第一次直面跳樓現場：樓頂四周邊緣砌了一圈半米高的水泥欄杆。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站在欄杆外，左手扶欄杆，右手揮舞着一截鋼管，輪流叫罵“大老闆死哪裡去了？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除了大老闆，沒什麼好談的！其他的人，我信不過！……律師怎麼還不到？”。
二十幾個公安和民工摸樣的人站在離他們十餘米的地方，進行車輪戰式的勸導“小張，不要衝動！”“跳樓有什麼用？！”“有事好商量！”
一籌莫展的李崢被人突然拍肩膀，回頭一瞅，狂喜：“雲總，你到了！”
雲瑉邊觀察環境邊低問：“怎樣？”
李崢不樂觀的搖搖頭：“要價太高！”
公安衝那張氏兄弟高喊：“小張，雲總來了，你要的律師也來了！”然後，對雲、秦低聲叮囑，“注意安全。實在不行，另想辦法。”上頭可打了招呼，一定要全力確保雲總安全。
雲、秦對視一眼，肩並肩，緩緩走上前。
“站住！”走到離張氏兄弟五六米處，兩兄弟同時暴喝，“這女的是律師？”
“你好，我叫秦可銦，銀河律所的執業律師！”秦可銦立刻自我介紹。
“一個這麼年輕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律師？！”張氏兄弟大聲質疑。
如果換了場合被人如此誇年輕，秦可銦估計早笑歪了嘴。但，這樣的場合，年輕顯然代表資歷不夠！嘆了口氣，她一邊大聲說：“給你看我的律師執業證！”一邊翻包找證。該死的，證在哪裡？！
雲瑉逼視張氏兄弟，不動聲色的問：“爲什麼一定要見我？”
張氏兄弟理直氣壯道：“我大哥在你的樓盤出了事，爲什麼不能找你？！”
明明是施工方面的問題，卻讓發包人來承擔責任，荒唐之至！可，他又不能過分激怒對方，只能跟他們擺道理：“按合同說，你們應該找施工單位。”
“包工頭說沒錢，讓我們找你！”
“中國是講法治的地方，應該一切按合同辦事，是不是？”
“狗屁合同！欺負我們民工沒文化！”
“對，除非你把工資結了，再賠我大哥二十萬醫藥費，這事就算了！”
二十萬，並不多。但，雲氏旗下樓盤衆多。若被有心人以此類推，那麼雲氏鐵定會成爲唐僧之肉！怪不得談不攏！雲瑉沉默。
秦可銦掏出律師執業證，一舉，道：“我的律師證。”
“你一個人走過來，讓我們看看真假！……大老闆，你站原地！”
雲瑉眉一簇，低聲囑咐：“小心點！”
秦可銦慢慢走向前，筆直伸着拿證的右手，直到張氏兄弟伸手可及的距離停步，把證遞過去。年長的男子接過證，翻開，和弟弟共同仔細研究。
秦可銦站立的地方離欄杆不足一米，欄杆剛過膝蓋。四十層高的樓，舉目望去，周圍沒有一棟同等高度的建築物。樓頂上，風很大，吹直了她的馬尾，吹得劉海老往她眼睛裡鑽。俯視樓下，黃色充氣氣囊象塊小餅乾一樣。她不禁惡寒的想：這人要是掉下去，估計那氣囊發揮不了作用……萬一張氏兄弟惱羞成怒，隨手一拉，她的小命……這麼一想，她不自禁往後挪了兩小步。
張氏兄弟確認她的律師身份後，張口就是：“秦律師，你要幫我們民工呀！”
“你先跟我講清事情經過，我纔好幫你！”秦可銦接過律師執業證，挺了挺腰桿，直視張氏兄弟。天知道，她現在根本不敢看其他地方。
張氏兄弟如同碰到包青天一樣開心，你一言我一句開始述說事情經過……
這樣站在危險地帶傾聽當事人陳述，實在是考驗一個人的心理素質。秦可銦左腦命令自己腿肚子絕不要發抖怯場，右腦命令自己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提心吊膽地聽了個一鱗半爪，再結合承包商的陳述，她無法再忍受這兩兄弟顛三倒四的述說，很快打斷對方的話：“我明白了。簡單來說，你們的要求無非是兩點——百分之百工資、賠償二十萬醫藥費，對吧？”
張氏兄弟雙雙點頭，眼巴巴問：“這案子有打贏的可能嗎？”
“讓我跟雲總商量一下，再答覆你們，行不？”
張氏兄弟又雙雙點頭，眼巴巴的看着她走回雲瑉身邊。
雲瑉望着臉色慘白、額頭滲細汗的秦可銦，低聲說：“小秦，沒事吧？”
秦可銦搖搖頭，低聲道：“還好。他們的條件，你怎麼看？”
“第一點沒問題。第二點不行，開價太高。”雲瑉亮出底牌。
“我儘量說服他們接受人身賠償的國家標準。五萬左右擺平，怎麼樣？”
雲瑉略沉吟，輕輕點頭。
秦可銦轉身，朝張氏兄弟走近了幾步，保持與欄杆三米的距離，柔聲說：“雲總答應你們第一個條件。但，第二個要再商量。”
“商量個屁！一口價，二十萬！”
“這二十萬，你們怎麼算的？！”秦可銦好奇問。
“呃，看病住院的錢、補身體營養的錢、受驚嚇的精神賠償費，加起來差不多了。”張氏兄弟理直氣壯道。
天哪，這種計算方式聞所未聞！秦可銦忍不住提醒：“工傷賠償數額不是隨意亂喊的，法律上有專門的計算方式！工傷的認定，除了傷情要發生在工作過程中，還要有關部門的工傷鑑定。你們現在有工傷鑑定結論書嗎？”
張氏兄弟茫然的搖頭。
“如果沒有工傷鑑定，那麼不好計算賠償數額。”
“沒發工資，沒錢做工傷鑑定！”張氏兄弟憤怒道。
“沒事，錢不多，我可以說服雲總出錢讓你們去做鑑定。”
“鑑定出來，沒人肯給錢怎麼辦？”
“可以申請法院強制執行！”
“但是，我大哥現在躺在醫院裡，沒錢治病，怎麼辦？”
秦可銦沒轍，回頭看雲瑉。
雲瑉立刻心領神會，大聲道：“雲氏幫你墊付五萬醫藥費，不夠再說！”
秦可銦趁熱打鐵：“說老實話，按經驗來講，如果只是盆腔粉碎性骨折，工傷等級不會太高。目前，你們最緊要的是花錢治好你大哥的病！……只要人在，還怕賺不回錢？！你們還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你們一跳樓，你大哥怎麼辦？你父母怎麼辦？！”
張氏兄弟互看一眼，不約而同說：“你退後，我們兄弟要商量商量！”兩人半蹲在欄杆後，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秦可銦依言後退，雲瑉毫不吝嗇地給了她讚賞的笑容。
幾分鐘後，張氏兄弟站起身來，衝雲瑉喊：“大老闆，先給五萬，你說話算數不？！”
雲瑉朗聲回答：“當然算數！”
張氏兄弟又衝秦可銦喊：“秦律師，你幫我們寫合同不？”
秦可銦微笑道：“好！”
張氏兄弟互視一眼，又瞅了瞅樓下，跨過欄杆。剛走幾步，後面的公安一擁而上，把他們圍在中間。張氏兄弟大驚：“老闆，你說話不算數！”
雲瑉揚聲道：“沒有的事，我們下樓再說！”
跳樓事件總算告一段落。
此時，秦可銦的一腔熱血蕩然無存，腿一軟，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紅磚堆上，雙手捂臉。孤膽英雄不容易呀！
雲瑉被她的舉止嚇了一跳，趕緊低腰，輕問：“怎麼了？”
“恐高！”
“怎麼不早說？”
“早說？當時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雲瑉愣了一下，望着捂臉的她，心生內疚，蹲下身來，繼續問：“很難受？”
“嗯。”
李崢疾步走過來，問：“雲總，小秦怎麼了？”
“恐高後遺症。”
李崢立刻說：“雲總，這裡交給我吧。下面剛打電話上來，有事等你去處理。”
雲瑉當然知道有事要處理。但，由於內疚，他不忍丟下此刻脆弱的她。輕輕推了推秦可銦的肩膀，問：“好些沒？”
秦可銦聽到兩人對話，用手搓了搓臉，勉強扯了個笑容：“好多了。”雙手撐腿，試圖起身未果。
雲瑉眼明手快，也沒多想就直接伸手，用力一攙秦可銦手臂，幫助她站起。
秦可銦起身，側首一笑，落落大方的道謝：“謝雲總。”
這麼近的笑容，雲瑉始料未及，微怔。他立馬鬆手，頭扭一邊，輕咳了幾聲，道：“我代表雲氏謝你纔對！……呃，我們下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