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客博閣開張,已經有小半個月時日了。時間來到4月下旬,周乙在一個午後,匆匆邁進了連接着後院和中院之間的木門。
頭臉上都是汗水的周乙,滿身灰塵。
他戴着斗笠,身穿粗布袍子,小腿上裹着布囊,肩膀上還揹着藍布褡褳。這身行頭,明顯是出遠門歸來的樣子。
進到貌似無人的後院,伸手取下斗笠露出頭面,周乙不經意地掃了暗哨位置一眼,微微點一下頭。
緊接着,他腳下不停,快步走上臺階,敲響了正屋門。
下一刻,南望平和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進來”。
“站長,我回來了。”
見到推門而入的是周乙,原本在書桌後低頭看資料的南望,倒是有點小驚訝:“哦,這一趟信陽來回幾百裡,這麼快就回來了?”
“事情辦得順,就提早回來,趕着給您彙報呢!”
說話的過程,周乙喘着氣,伸袖子抹了把臉,然後把肩上的褡褳卸在了門角。
“嗯,辛苦了。不急,喝口涼茶再說。”南望看手下大將風塵僕僕的樣子,趕緊起身提着茶壺倒水。
“有快馬,也不算累。”周乙這邊也不客氣,端着杯子就往下灌,一氣咕咚了四杯纔算了事。
抹抹嘴,坐下勻了口氣的周乙,緊接着開始彙報工作了:“站長,信陽的攤子已經支起來了。房隊長以分號的名義,在縣城尋了場地開了大車店,我來之前已經開張了。”
南望表情平靜:“嗯,你繼續說。”
“官面上縣令戶書都送了禮,錢縉紳府上也尋去了,錢老爺看了信,收了禮,寫了帖子。”
“以上這些,我都是以夥計的身份親自跟着辦的。”
南望聽到這裡,緩緩點頭:“嗯,都是應有之意。官面,士紳,這些總是要最先聯絡。人生地不熟的,有了照應,纔好和其餘那些蛇蟲打交道。”
說到這裡,南望倒是放鬆下來。他笑咪咪地往後一靠,這才說道:“如何在‘紅區’設立聯絡分站,總局有標準程序,你們都接受過培訓。之前武漢總部的成立也都是親歷,這方面我不擔心。”
說到這裡,南望貌似想起了什麼:“房延孝操作那一攤,沒問題吧?”
周乙聞言失笑:“站長,您多慮了。房隊長之前在夏口單獨潛伏這麼久,足見功力。現在有了人財物支援,去信陽坐鎮個分站點,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嗯,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不過,信陽聯絡站還是比較重要的。”
南望想到這裡,站起身,揹着手在屋裡一邊踱步,一邊思考道:“信陽位置十分重要,北入商豫,南接武漢,東連安徽,是咱們北上的物資中轉站。”
“重點是,信陽境內多山。”
南望說到這裡,停嘴看了一眼周乙。
周乙會心一笑,接上了話:“桐柏山、大別山餘脈就在信陽地區。所以信陽不但是物資中轉商站,還是藏兵屯糧的好去處。”
“嗯。看來你去年的培訓課還是認真聽了。”
南望滿意地點點頭:“根據總局的戰略預判,中原...尤其是河南等地,未來若干年內,會成爲官兵和農民軍來回拉鋸的重點戰場,幾乎所有城市都會被農民軍攻破。”
“農民軍來了要殺富人搶富人,官軍來了要搜刮軍餉砍人頭冒功。所以,也沒必要往北邊再填資源了。”
南望說到這裡,先是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指了指腳下:“甚至包括武漢三鎮在內,都不太安全。你要注意,今後咱們的人員物資都要做好能隨時撤離的準備,免得被哪路大王給當了肥羊。”
“是。”周乙神色珍重地點了頭。
“所以。”南望說到這裡,臉色也嚴肅起來:“地形複雜的信陽,就是我們下一階段,往河南方向唯一的前出站點。”
“房延孝這個點,不但要維持好日常運營環境,打通商業運輸通道;還要抽出精力調查周邊地區,包括山區的物資儲存點、退路、乃至山民盜匪在內,都要偵查、聯絡勾當清楚,爲我們下一步行動打好基礎。”
這幾句話已經是命令了,周乙拱手應答:“是,屬下會派人給房隊長傳達清楚。”
就這樣談談說說,周乙花了大約一小時的時間,才把這次出差信陽的詳細事項都彙報清楚了。
而南望這邊,之後也給周乙通報了最新情況,並遞給他兩頁資料:在周乙出差這些天,一家名爲“振遠”的鏢局,已經和客博閣商號達成了戰略協議,負責押送商號今後北上的貨物。
振遠鏢局歷史悠久,是漢口本地土著。傳承至今,已經到了第四代,屬於標準的家族企業。
振遠鏢局祖上乃是軍戶將門出身,時任總鏢頭左大光乃是少林外門入室弟子(正規委培生),少林六合棍法以及家傳戚家刀使得出神入化,年輕時在鄂豫皖三地也是打出名號的江湖高手。
振遠鏢局業務規模龐大,主營鄂豫皖三地水旱兩路的紅白雜貨、官商財訾家眷保送,信譽卓著,是本地排行前三的大型鏢局之一。
看完手上的振遠鏢局背景資料,周乙不禁皺了下眉頭。
雖說僱傭本地鏢局來提供物流服務是既定方針,但是習慣了一切由自己人掌控的周乙,終歸有點不自在:“咱們今後很多貨物都是違禁品,鏢局是緊要所在,最好還是自己開一家。”
“誰說不是呢。”
南望悠悠嘆了口氣:“這不是攤子鋪得太大嘛。”
說到這裡,南望無奈掰起了手指:“總部商號、附屬車馬行、信陽車馬行...你看看,這纔來夏口幾天,就已經開了三攤,哪裡有精神再開鏢局。”
“再說了。”南望端起茶碗喝一口:“鏢不是那麼好走的,三山五嶽牛鬼蛇神的碼頭都要拜到。咱們初來乍到,這種要仰仗人頭地熟的行當,眼下做不得。”
周乙雖說心中不甘,但是南望說的這些道理他也明白,於是只能無奈做罷:“那我明日便去聯絡振遠鏢局?”
以周乙目前在團隊內部近似副站長的職務,是不可能在明面上擔任掌櫃之類的職務的。
他這個位置,既需要參與各種事務,又不能引人注意,所以周乙對外的身份,目前只是商行的“採辦”,類似於採購員。
“不,鏢局的事我另行安排人,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現如今哪裡還有要事...嗯,重要?”
這一刻,周乙優秀情報員的本能發作,迅速判斷出了這個單詞代表的含義,於是他瞬間興奮起來:“站長,莫不是那件事...有消息了?”
“呵呵,你倒是聰明。”南望用手指點他一下,然後站起轉身:“隨我來。”
周乙急忙隨南望進了東廂房。
作爲武漢站目前的臨時總部,南望所在的內院幾間房屋,分別儲存着站內所有先進器材、武器以及大額現銀。
而東廂房,則是南望的書房兼臥室,也是儲存站內機要文件的房間。
當週乙掀開竹簾,進了東廂房,第一眼看到的,是幾乎堆滿了一張黑漆大書桌的,半人高的竹紙。
周乙知道,這些都是邸報。
古代信息傳遞手段匱乏,民衆想要了解官方信息,大多都是從邸報上來的。
而這也就催生了“邸報謄抄”業務:每當有新版邸報到衙門,除了衙門外公開張貼之外,還會有人專門去謄抄邸報,用來供應給有需求的階層。
所以邸報事實上承擔了報紙的功能。
南老爺自從到埠武漢,閒暇時在宅邸中讀書寫字這一說,其實大部分都是在看邸報——南望着人收集了近三年來,武漢三鎮所有的邸報、公文、諭旨、奏章。
想要在一地紮根做出功業,不紮紮實實瞭解本地的實際情況是不行的,尤其是情報系統的主官。
武漢站成員雖說來之前學習了大量武漢三鎮的背景資料,但那都是穿越衆從百度上抄來的,其中並沒有現實資料。
而在這一刻,當週乙接過一張用蠅頭小楷謄抄的邸報,南望之前所做的功課,就全部回本了。
這是一份乍看上去很普通的邸報,發行的時間是四個月前,發行單位是武昌府。
其上內容有十幾條,大多都是些平常政事。
然而,接受過系統情報分析科目培訓的周乙,第一時間就從邸報上看到了他想要的那條信息。
這條信息的內容很簡單:武昌府在4個月前,於孝感境內,抓獲了反賊、闖將李自成手下奸細三人。
這三個反賊奸細都姓田,是陝西綏德人。在過堂審問等標準程序走完後,奸細已經被官府確認罪名並關入死牢,現在就等秋後問斬了。
以上。
周乙先是一目十行看完了這條信息,接着他又細讀一遍,然後捏着下巴,品咂了幾個關鍵詞一番,最終,他擡起頭,有點拿不準地問道:“站長,難不成要劫法場?”
南望聞言哈哈一笑:“劫不劫的,你們先去摸底吧,我只等方案報上來。”
“不過...照我看。”南望笑眯眯說道:“這劫法場怕是來不及,你們還是劫個大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