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陌生的事物總要有一個接受過程的。飯館倒也罷了,不過是裡面賣的東西不一樣而已,這當鋪卻是聽也未聽說過的東西。呂家當鋪新開的一個月裡,圍觀的人倒是不少,但生意居然一筆也沒做。
我不急,只在後院悠悠閒閒的看我的書。當鋪這門生意原本就是細水長流,不愁不開張,只要開了張,生意只會越來越好。急的倒是胡先生和審食其,尤其是胡先生,原打算出來新鮮新鮮,哪知道居然比在呂府裡教書還要悶。他顯然有幾次已經想問我,偏又張不開嘴,只在我的院門外轉來轉去。
我的院子,他已經不太方便直接就進了,比起一般深居簡出的閨秀,父親對我的要求已經少了很多,但從十三歲開始,仍然令我凡出門,必要面覆絹紗,每處生意場所的後面也都劃出了專門的房舍僅供我使用,不允許外人出入。
聽着院門口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我終於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簡。喚過身邊的丫環紅玉,“紅玉,你過來,咱們聊一聊。”紅玉吃驚的看了我一眼,溫順的走到我的身邊。我是個冷淡的主子,雖然平日裡不曾虐待下人,但這麼溫溫和和的說話,卻也是很少有的。
我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了想,問:“紅玉,娘把你派到我身邊也有好幾年了,我也沒問過,你,就是單父人?”
“是”。紅玉低着頭應了一聲。
“家裡還有什麼人?”我問。
“一個娘,三個妹妹。”
我點點頭,“爲着什麼進府的?”
紅玉擡起頭迅速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我爹沒了,我娘一個人,實在養不活我們幾個,娘說呂家是大善人,不會虧待我,我就,就自賣自身進了府。府裡給的錢多,我娘用這些錢換了畝地,再加上替人漿織,雖說,雖說辛苦得很,好歹也能養大我的幾個妹妹。”
沉吟了一下,伸手自腰間摘下一枚玉佩,放在桌上。“明日你叫你娘將這枚玉佩拿到前面鋪子裡當了,當的錢帶回去貼補家用吧。”
紅玉一下子跪了下來,“奴婢不敢,我娘知道,也要打死奴婢的。”
我微微笑了笑,“沒關係,就算是幫我的鋪子開張吧,你沒聽見胡先生一直在門口轉嗎?你記着,這個月多替他做雙鞋子,他腳上的這雙恐怕是穿不長了。”
第二日,紅玉的母親拿着玉佩來到當鋪典當,激動得胡濟世掌櫃親自走到櫃檯前面做了這第一筆生意。紅玉的母親出了當鋪的門,便有不少閒人過來問究竟,她母親也說不出什麼,只含糊答了幾句,紅着臉撥開人羣走了。
我的當鋪啊,好歹開張了!
胡掌櫃做完這筆生意,立即拉着審食其跑到我的小院門口,高聲道:“小姐,小姐,有人上來當了,有人上來當了。”我卟哧一笑,聽着他的話,倒像是說“有人來上當了”,莫不成我的鋪子是專讓人上當的?
我令紅玉打開門,請他們倆進來,笑道:“不知當的是什麼?”
胡先生將那枚玉佩託在手上,得意洋洋的道:“一枚玉佩,那婦人求當五貫,我觀這玉佩當值十貫,按三折起當,付了她三貫。六十日內若不贖回,此佩便歸當鋪所有。”
我點點頭,道:“看來,有先生在當鋪打點,我可以放心了。”目光一掃,卻見審食其神色奇怪的看着我,又輕輕搖了搖頭,顯是已經知道了我玩的花樣。這枚玉佩是我近日隨身佩帶之物,胡先生對女孩家的物事不甚在心,審食其卻心細如髮,早就發現那是我的隨身之物,只不過不說穿而已。
我輕咳一聲:“食其,從明日起,你每日尋找三名靠得住的朋友,讓他們到鋪子裡典當。不管貴賤,典當物品一律歸還,至於當的錢就算是他們的辛苦費。另外,教他們一套說辭,若有人問起,也知道怎麼迴應。”
食其諾了一聲。他是個沉默少語的人,但凡是吩咐他辦的事總是妥妥貼貼,最是不用操心。我輕嘆了一聲,心想,不管是什麼世道,廣告總是少不了啊——
近些日子,我在單父的日子總的來說還算悠閒。飯館的生意永遠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當鋪的生意在一番廣告攻勢之下,也慢慢被單父人接受,開始步入正軌,至於盈利,那總還得有一年半載的時間。
可我心裡卻一直惶惑着,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我,十四歲了,未來也離我不太遠了吧。也許,很快,它就將以某一個方式闖進我的生活中,從此結束我所有的安靜和平宜。
可悲的是,我這個三流的科生啊,知道這一切的結局,也有着超人的預感,卻永遠預測不出下一步的未來。
我的預感很準確,未來很快就在我的面前露出了第一個面孔——一柄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鐵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