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章 羣雄
盱臺位於淮河中下游,洪澤湖南岸,境內岡巒起伏,形勢險要,爲兵家必爭之地。
呂臣向熊心介紹道:“此地控兩淮之要,據清河口、汝河口、潁河口三口之險,系淮南江左之本,自古未有不得盱臺,而能東下江左、西上中原的。各位將軍原在薛城會盟,但薛城地勢與盱臺相差甚遠,故而決定移師盱臺。如今此地已經陸續彙集了近二十萬的義軍。”
熊心聽了不禁動容,問道:“久聞項家軍勇冠江東,不知項梁將軍部下有多少人馬。”
呂臣略想了想,才含糊地答道:“也應有七八萬之多。項家軍別扎一營,箇中詳細末將也不甚清楚。”
心點了點頭,似是若有所思。
“聽說項梁將軍有一子侄項羽,有萬夫不擋之勇,呂將軍可曾見過?”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劉夫人是指少將軍項羽嗎?”呂臣有些詫異地看看我,道:“會過幾面,卻未曾深交。只知是個年青有爲的小將,卻不知他有如此勇名。”
“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我微微笑了一下,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項羽,這個時代不世的勇者,一個神話般的存在,一個千古的傳奇,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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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非止一日。熊心尚是首次進行如此的長途跋涉,但從第三日起,他便堅持自行騎乘,勉強跟着隊伍進行,一路直顛得面青脣白,卻只是默默忍受,不肯叫一聲苦。
呂臣早已令人將迎到熊心的消息飛馬報知了盱臺,剛至盱臺縣內,那報消息的騎卒便返了回來,稟道,各位將軍得到消息均大喜過望,目下已在縣門前黃土墊道、淨水潑街,欲迎接王孫殿下。
熊心點了點頭,翻身下馬,對景大娘道:“大娘,麻煩您幫我更衣。”
呂臣微笑道:“公子不必這麼麻煩,走了這麼遠的路,沾些灰塵有什麼奇怪。這些將軍平素在戰場上滾慣了,哪場仗打下來不成一個泥猴子?”
熊心淡淡地道:“話不是這麼說,總歸是初次見面,心不願讓將軍們失望。”說着,從景大娘捧出的衣包裡撿了件素淡的藍色錦袍穿在身上,又梳攏了一下略顯散亂的長髮,這纔再次上馬。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向呂臣微笑了一下,道:“呂將軍,我們走吧。”說罷,微磕馬腹,催馬當前行去。
這個笑容猶顯得恬淡平靜,竟看得呂臣微怔了一下,才應道:催馬,帶着一衆騎卒以及我們三人跟在熊心的馬後向盱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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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臺縣城前,我終於見到了那些在史書中被濃墨重彩、大書特書的英雄。
項梁已年近五旬,方面燕髯,身形健碩。他自然而然地站在所有人之前,氣度從容,比年僅十多歲,尚顯稚嫩的熊心更像一個王者。
看到熊心的馬已到,項梁一擺袍袖,當前急步走到熊心的馬前,親手拉住了馬繮,又伸出另一隻手將熊心扶下馬站定,這才鬆開繮繩,跪拜於地,呼道:“末將項梁,見過公子。”他這一跪,身後跟着的十幾名將領也紛紛跪了下去。熊心忙伸手相扶,連道:“將軍請起。”扶起了項梁,忽看到項梁身邊一人,微怔了一下,道:“範……先生?”伸手將那人也扶了起來。
跪在項梁身側的人正是范增。熊心素日喊範爺爺慣了,此時硬生生地改口,語氣頓時微變。范增身子一顫,鬚眉微動,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未笑,道:“見過公子。”
熊心目光閃了一下,一時似是不知怎麼迴應,便微笑着點點頭,又看向了項梁身後,道:“這位將軍是……”
“宋義將軍!”項梁站於一旁,接口道。“原爲我楚國令尹。”又指了指下一位,道:“陳嬰將軍,人稱東陽長者。”
“英布將軍。”
“蒲義將軍。”
……
我側身站在路邊,隨着項梁的介紹一一打量着他們。
宋義的年紀似已近六旬,錦服繡帶和諧雅緻,鬚髮修整得一絲不亂,望之極具風度。他原爲楚國令尹,身爲高位,養尊處優,後來雖多年隱匿鄉野,卻也沒有丟掉原先的習慣與品味。
與之相比,站在他身邊的陳嬰便樸質如鄉間農夫。陳嬰看上去只有四十多歲,膚色微黑,目光澄澈,笑起來眼角便皺起兩道深深的紋路,果然像是一位憨厚的長者。
陳嬰身後便是英布。英布又名黥布,臉龐倒是有幾分英俊精悍,可惜右半邊臉龐上至額角,下至耳際刺着青黝黝的幾十個小字,說話之時,這幾十個小字便也隨着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跳動,給這張臉平添了幾分猙獰。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沒有多少藥物能徹底洗去刺青留下的印跡,看來,這個大秦的刑徒這輩子都要頂着臉上的幾十個字生活了。
而蒲義則又高又壯,一羣人裡,也唯有他頂着一身盔甲站着,比旁邊的英布整個兒大上了一圈,倒襯得原本彪悍的英布顯出幾分精緻來。
“劉季將軍……”
項梁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心中一跳,忙擡頭看去。劉邦,掩在蒲義龐大盔甲的陰影裡,幾乎難以被發現,這時才踏前了一步,深揖一禮,道:“沛縣劉季見過公子。”
心微笑了起來,道:“你就是劉沛公嗎?”他早已知道劉邦是我的夫君,這時便多看了幾眼,笑着點了點頭。
“季布將軍。”項梁又向熊心介紹下一位。
我卻沒有跟着看過去,只是看着劉邦,數月不見,他顯是瘦了。當沛縣亭長時養出的那點肥油似乎已經被颳得一乾二淨,臉色也有些微白,但舉止倒似穩重得多,此刻站在項梁、宋義等人的身後,也不覺得有多麼不堪搭配。
待熊心走過面前,劉邦立刻望向了我這個方向。適才他立在蒲義將軍的身後,想必早已看見站在路邊的我,這一刻見過熊心,目光立時灼灼地落到了我身上,微白的臉上也泛出了些許血色。
這個人……這一刻……忽然讓人多出了幾分親近的感覺。
“小侄項羽。”項梁又指着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道。
項羽!我心頭劇震,目光立刻離開了劉邦,落到了那個青年的身上。
很年輕,這是第一個印象。大約只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高大,肩膊異常寬厚,錦袍之下也能看到高高鼓起的肌肉,讓人絲毫不懷疑那其中蘊含着的巨大力量。出乎我想象,項羽有一張看上去很清爽的面龐,鼻如懸膽,兩道濃黑的眉毛便如鷹翅般向鬢角展開,而眉下則有一雙幽深地重瞳。
重瞳,看着你的時候似乎異常的專注,但再仔細去看時,卻又似完全沒有看你。兩隻幽暗的瞳孔疊套在一起,倒印於其中的影像也似有一遠一近,讓人恍惚而難以分辨。
項羽禮節性地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道:“見過公子。”他的脣輪廓分明,一笑起來的時候便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右邊似乎還有一顆虎牙探出了頭,這讓他看起來又小了一兩歲。
熊心站住了腳步,也許是我曾提過項羽有萬夫不擋之勇,所以他認真地打量着項羽,目光漸漸變得有些莫測。過了一會兒,忽然笑道:“聽說你武功很好啊,能不能教教我?”
項羽那雙重瞳閃爍了一下,微笑道:“末將練的是殺人的功夫,公子身份尊貴,哪用得着學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