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販奴市場購買家奴這件事刺激了我的二哥呂釋之。
大哥呂澤已經成親,倒也不再提他,二哥釋之已是十八歲的青年,自負武勇,早就是單父縣城裡的風頭人物,但身邊的隨從卻始終是小貓兩三個,且也不是他指使得動的,若想做點私事還要避着點這些隨從的耳目,防止他們向家裡老頭子通風報信。而與此相反,他年僅十二歲的妹妹我,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就能拎着大把的銅錢上販奴市場買人去,真是天理不公。
抗議無效之下,只得曲線救國。那日我尚未出門,二哥居然已經在門外等了,見我出來,笑着對我說:“妹妹,你今天去的地方又髒又亂,二哥知道你素來討厭這些腌臢,已經跟爹說過了,帶幾個人陪你去,有些不乾不淨的事,你就讓他們乾乾。”我微微一笑,道了聲謝,臨上竹轎,卻又轉身道:“我看二哥平日裡身邊也沒什麼人,要不,今天也一起去挑幾個合適的使使?”——
我從沒去過類似的地方。奴隸?那真是離我好遠的一個名詞。雖然家裡也用着家奴,但在我眼裡,也不過把他們看作和那一世紀的小保姆或者鐘點工相似,我從沒意識過,他們,這些人會是我的私有財產。
但是,不管是什麼人,只能來到販奴市場一次,他所有關於人的概念都會被瞬間顛覆。如果我這一生必將見識無數人間地獄的話,那麼單父縣城裡的販奴市場肯定是第一個。
當我看到第一個被鞭打得不停慘叫的奴隸時,我閉上了眼,看到第二個被拳打腳踢的昏死過去的奴隸的時候,我皺着眉扭過了頭,但當我看到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的時候,我已經麻木了。我救不了他們。我帶來的全部資產只有十五貫,即使一貫錢一個奴隸,我也只能買下十五個人,而這裡,奴隸的數量足有幾百,而且還在每天不斷的遞增着!
我算是今天販奴市場的大買家,父親一早已和這裡的幾個大戶頭打過招呼,待我們一走進這裡,立刻有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迎了上來,“呂二公子,您一早就來了?呦,這位,是大小姐?您二位這邊請,小地方,粗陋得狠,您二位委屈在我這兒喝口茶歇歇,呂公昨兒已經關照過,我這就把人給你們帶來。”
說話的是這裡最大的一個奴隸頭子。呂釋之點點頭,笑道:“那就麻煩王叔了。”我卻懶得跟他廢什麼話,隨着二哥在邊上的一個小廳裡坐下,自有小女奴端上茶水與精點。在這廳裡已看不到虐打奴隸的場景,鼻間唯有茶香繚繞,倒似剛纔所見只是幻像一般。
不一會,那中年人帶着十幾個奴隸走了進來,令他們男女分兩邊站好,自己笑着對呂釋之道:“二公子,這十一個可是我手裡最上等的貨色,歲數都在十五六歲,大的也超不過十九,上手就能幹活,帶回家稍微調教調教,那都是好把式了。這價格呢,倒是不貴的。呂公也常關照在下,在下也不能和您二位虛報是不是,一口價,虧了賺了都是一人一貫。”我曾經打聽過單父縣奴隸市場的行情,這價格確實不很貴,想是是最近生意不很好做,這個姓王的奴隸販子又極想做成這筆生意的緣故。
站在廳上的這些奴隸俱都衣衫襤褸,瑟縮着不敢擡頭。說是十五六、十**,但可能是衣食極差,看身量也不過十四五歲罷了,還都是些孩子,但比之外面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看上去還是精神多了。二哥看着這些奴隸也愣怔了一下,回頭低聲問我:“妹妹,你看怎麼樣?”
我嘆口氣道:“二哥,你再去看看,若有中意的,就挑兩個帶走。其餘我留下了,回去調教個把月,吃幾天飽飯,也許還能長出個樣兒。”
二哥圍着幾個男奴隸轉了幾圈,又伸手捏了捏他們的骨骼和肌肉,皺着眉,似乎也不甚滿意,但還是勉強挑了兩個歲數較大且也稍微壯實些的男孩。我把錢算給了那個奴隸販子,起身帶這十一個孩子離開。這種討厭的地方實在是讓人一分鐘都不願意多待。
走到那些調教奴隸的地方,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裡又在鞭打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與一般奴隸哭喊求饒不同,那少年雖然被鞭打得渾身顫抖,卻只是雙手抱頭,屈膝側臥在地下,把肩背及臀部腿部露在外面,卻緊緊的護住了頭臉和胸腹部。在不能抵抗外力的暴戾打擊時,這可能是最好的一種防衛方式了。
我指了指那少年:“他是誰?”
正送我向門口走的奴隸販子迅速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噢,是一個不聽話的小子,剛剛侍月閣來挑人,原是看中了他,哪知道他不但不聽話,還一頭撞得侍月閣的大管事摔了一跤,差點吹了一筆大生意。這小子的脾氣,就是將來被人買去也有他的罪受,倒不如在我這裡打老實了,將來也還少吃點苦頭。”
我看了看二哥釋之,想問問他侍月閣是個什麼地方。呂釋之摸摸鼻子,居然有幾分尷尬,咳了一聲,含糊的說:“侍月閣嘛,就是,就是,附近的一個,嗯,小官館。”最後三個字他說得飛快,倒像生怕我聽得清楚了。
這世道,也只有這種營生才生意興旺啊。“這人,一貫錢,我要了。”我說。
“是,是,大小姐真是好心腸,見不得人受苦,這小子跟了大小姐可是有得福享了。”奴隸販子一臉喜色,估計這個少年在他手裡也算得是茅廁裡石頭又臭又硬,能早日脫手,也算是甩掉一個負擔了。
我打量着被帶到眼前的這個奴隸少年,五官很俊秀,但明顯是營養不良,臉色枯黃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一雙眼睛倒還有點神采,與一般奴隸瑟縮回避不同,居然與我對視了一下,才迅速垂下了眼簾。
“我不是什麼這個閣,那個閣的。”我淡淡的說,“買你回去不過是缺人手幹活。你若願意就跟我走。不願意,我也不勉強。”
那少年靜了一下,突然撲嗵一聲跪了下來,低聲道:“我,我跟小姐走。”
“你叫什麼名字?”
“審食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