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在雙方意願早已經達成一致的前提下,大漢與匈奴終於簽定下來。接下來就是匈奴人從外面,大漢士卒從內部,兩個方向同時用力,打通那條通往山外的道路。天很冷,因爲下雪的原因,許多石頭之間都凍結了起來,士卒們不得不先用火烤,然後再用冷水猛潑讓石頭碎裂,最後再一小塊一小塊的撬下來。
所有的將軍不停的告訴士卒:只要打通那條路就可以回家。這句話就像擁有魔力的嗎啡,讓已經瀕於崩潰邊緣的人們奇蹟般的抖擻起了精神,竟然速度一點也不比山外的匈奴人慢。
經過了兩天的苦幹,通往山外的路終於貫通。漢軍士卒卻沒有一個人面露喜色,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那條山路,然後將手裡的撬棒隨意一扔,蹣跚的走回到自己的戰馬旁,整理鞍轡,穿戴軟甲。雖然剛經大敗,雖然每個人近乎於油盡燈枯,但做爲軍人的尊嚴仍然沒有從他們的身上消失,就算是失敗了,也要昂起頭顱,不能讓匈奴人輕視。
如何將劉邦的屍體運出山,而且又不至被發現真相是一個難題,陳平讓人做了一輛簡陋的馬車,四周和頂棚用一幅幅狼皮和戰裙圍住以遮住視線,又讓籍孺坐在車中,若有人定要參見劉邦,便讓籍孺出面阻擋。籍孺是誰軍中的人都知道,他剛剛隨軍時,曾有些低級將領對他相當不遜,結果劉邦知道了。重責了幾十板子,自此後這幫人寧可衝着陳平發火,也不敢對籍孺多吱一聲。倒並不是有多麼的敬畏,大約在他們地心裡,爲這樣的人捱打,是相當丟人的一件事。
幾萬人馬逶迤向山外而去,出了那道狹窄的山口,便見無數匈奴人騎馬立於前方,目光相當放肆的看着我們。不過倒也沒有人上來挑釁或炫耀示威。周勃、灌嬰幾人指揮隊伍在山外列陣,曾被派去匈奴人那裡和談的一名將領策馬一陣小跑進了匈奴大營,過了好久才轉回來,下馬跪到馬車前回報:“啓稟皇上。匈奴人說怕漢人說話不算數,讓咱們先送五萬石粟米過營才肯放行。”
籍孺蒼白着臉將車簾掀開了一角,看了看我和陳平。陳平輕咳了一聲,道:“皇上知道了。”策馬靠近了過來。低聲道:“眼下咱們自己連軍糧都沒有,哪裡湊得出五萬石粟米給他們。不知曹將軍那裡有沒有餘糧,若是多少有一些的話,倒還能應付一下。”
曹參那裡的情況我是知道的。本身就是匆匆上路地援兵。糧草帶得不多,再加上不斷收容附近的散兵,只怕現在也是艱難得很。皺眉想了半天。左近縣邑因爲戰爭。人口都已逃散一空。也拿不出糧草來。不由得暗恨,冒頓事到臨頭還玩出這麼一手。也不知存的是什麼心思。又轉頭問陳平:“曹將軍那裡應該也無餘糧,陳大人素來多智,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陳平看了看我,道:“微臣想,匈奴人既已簽了和約,應該不會反悔,估計只是有些不甘心,要再難爲我們一下,不讓我們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走了。爲今之計,也只能蒐羅隨身地財物,派人去匈奴營中打點,就算他們單于看不上這些東西,也總歸有人眼饞,幫咱們說話的人多了,或許就能勸得那個冒頓改變主意。”
我想了想,搖頭道:“冒頓那人心志堅定,絕不會輕易被人說服,更不會被金珠財寶打動。”嘆了口氣道:“少不得還得我親自跑一趟。好在上回他待我尚算客氣,這次應該也不會太爲難我。”
陳平臉色有些微變,低聲道:“娘娘,您是大漢朝的皇后,怎可屈尊降貴和這些蠻子打交道,若是被……被衝撞了,微臣等怎麼擔當得起。”劉邦已死,我立刻升格爲皇太后,以這種身份女扮男裝直接和匈奴人打交道,就算陳平的思想再怎麼解放,也覺得難以接受。
我淡淡地道:“陳大人,我如今是漢營裡地一名將軍,我的真正身份,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陳平低聲道:“娘娘,這事遣別人去也可,不必您親自走這麼一趟
“別人?皇上不在了,誰能做得了這個主?你嗎?”我看了他一眼。
陳平立刻退後了一步,垂首道:“微臣不敢。”
“陳大人,你我相識已有十多年了。”我慢慢地道:“我在未見到大人之前就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可是你,並不知我。”說着走近了一步,立在他的身側,看着他道:“大人該不會以爲當年我只是隨便找一個人便推薦給楚王地吧?”
陳平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露出一絲驚愕之色,擡起頭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嚥了下去,只是道:“是。”
“大人想說什麼不妨直言。”我道。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道:“那麼……皇上的事,娘娘事先也……”頓了一頓,沒說下去。
我微一皺眉,知道他是想起了當年地那個賭。賭地是項籍地命運。他據此推導下來,自然會認爲劉邦的死我也可能是事先就知道地。那麼這件事就變得微妙了起來,爲什麼我事先知道卻沒有提醒自己的丈夫呢。對於他這麼一個玲瓏的人來說,一瞬間就能轉過無數的心思,想必此時已經爲我想出了無數的可能。
我沉默了片刻,方道:“皇上的事,是我的疏忽。”隨即嘆了一聲:“緊趕慢趕也只能趕來見皇上最後一面。”頓了頓,又道:“這件事以後我不想再提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把這幾萬士卒帶回去。蕭何和如意在長安支撐場面不容易,仗打敗了,還能捲土重來,若是根基動搖,那大漢才真的是完了。”
“娘娘慮的是。”陳平喏了一聲。
“我並不是想逞強,只是事急從權,現在是生死關頭,不能再多講什麼禮制。一則是我原本就去過匈奴人那裡,二則是到底怎麼辦,我當場就能定下來,省得一來一回耽誤時間。將士們都快撐不住了,早些和曹侯合兵一處,就能早些休整。皇上……皇上他也能早日回到長安去。”
“那……請容微臣隨行。”陳平道。
“不必了。皇上的事,現在只有你和樊噲、審食其知道。萬一有什麼情況,你留在這裡也能從容應對,不至於出什麼岔子。隨我同去的人也不必多,撥幾個能幹的人給我就行。”看上次冒頓待我的態度,大約還不至於立刻便要了我的命去。
陳平還是有些猶豫,但他也知道規勸不來,只得喏了一聲,親自點了幾名得用的將士給我。又連聲道:“匈奴人性情粗野無禮,娘娘此行定要小心在意,若有什麼不妥,便立刻想辦法脫身回來,至於和談的事,他們要是願意談咱們就談,他們要是逼得咱們活不下去,咱們反正已經出了山,拼着最後一口氣和曹將軍兩面夾攻,勝負也未可知。”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知道陳平說出這些話雖然是漂亮,但也有幾分是真心實意的在爲我打算,倒也不枉在他身上花費的那些心思。沉吟了一下,道:“闢陽侯這次不必隨我去了,讓他跟着你打點一下營裡的事情。”
平喏了一聲,倒沒有覺得奇怪。一朝天子一朝臣,審食其是皇后的心腹,這在漢營人盡皆知,劉邦在位的時候,審食其不很得志,這會兒劉邦撒手西歸,也該是他上臺的時候了。更何況審食其素來低調謙和,能力也尚可,所以陳平、周勃這些人對審食其的印象並不算太差。
事情交代清楚,這才帶着幾名隨從驅馬直奔匈奴大營而去。門口早有一名匈奴將領在那裡迎侯,大聲問道:“來者可是漢營呂將軍?”
“不錯,正是呂某。”我勒住馬。
“單于有令,只請呂將軍入帳。餘者在外等侯。”那人說罷,兇狠的掃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