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平城,至少得走七八天的時間,可如今救兵如救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進着,只用兩天時間便到了離平城兩百多裡左右的地方。好在因爲守城不必用騎兵,所以蕭何撥給曹參的是大漢朝最後的五萬騎兵,這才保證了整支部隊在快速推進的同時沒有過多的減員。
兩天之中僅僅休息了三四個時辰,那是看着馬實在是撐不住了,才讓士兵停下歇馬的。而我則趁隙把信石粉悄悄嚥進肚去,至於發作時的痛苦已是顧不得了。嚴重時,我整個人都貼在馬背上,用雙手拼命抱住馬脖子,幾乎陷入半昏迷狀態。
審食其和他立刻發現我臉色不對,但知道這時候也不可能讓我停下來休息,只能貼在我的馬後,以便隨時應對突發情況。也確實有兩次我的手一軟整個人差點就從馬上摔了下來,幸好蕭尚身手極好,於馬上探身把我撈了回去。
我幾乎懷疑自己能不能活着到達平城,因爲我的呼吸越來越灼熱,胸腔之中彷彿流淌着岩漿一般,爲了降溫,我只能不停的喝水,除了喝水別的什麼也吃不下。
曹參終於派人來報說已經接近了平城,再往前行可能會驚動匈奴,所以暫時就地紮營休整,等士卒和馬匹都恢復了一些再考慮如何營救困在幾十萬匈奴人中的皇上。
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只是嗯了一聲,然後晃晃悠悠的滑下了馬背。
一旁地審食其忙扶住了我。我卻彷彿一團軟泥般倒了下去,在他的手臂間咳了一聲,然後吐了一口暗褐色的血。
“醫官……醫官……”他的臉色大變,一手勾住了我的腿彎,用力抱起了我,一邊嘶聲喊着,一邊奮力向最近的一座剛搭好的營帳奔去。進了營帳,幾腳把帳中的士卒都踹了出去,這才把我小心的放在板榻上。快速地搓着我的手,急聲問道:“哪裡難過?怎麼喝就會吐血了?醫官就要來了,你再忍忍,他馬上就要來了……”
我用力呼吸着。終於一點一點找回了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手指用力,握住了他的,勉強笑道:“不用這麼緊張。把藤箱裡那個瓷瓶拿給我。”嗓音暗啞,像是有刀片在喉刀刮過。
“好好好,你好好躺着,我替你去拿。”審食其見我能說話了。這才稍稍鎮定了點,把我地手輕輕放到榻上,轉身衝出了營帳。幾乎便和正向帳中走的醫官碰了個正着。
“小人見過呂將軍。”那醫官叩了個頭。這才爬起身道:“聽說將軍身體不適。可能讓小人看看脈像。”
我微微點點頭,將手腕攤平。其實心裡也知道軍中的醫官是不可能治得了這個病的。但好歹也能開幾服藥溫養一下。
那醫官湊近幾步,伸出三指搭在腕脈之上,凝神良久,才放了下來,道:“將軍且請放心,不是什麼大病,待小人開幾副藥吃下去就行了。”
也沒更多地力氣說話,又點了點頭。
“小人告退。”那醫官後退幾步,又叩了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沒片刻,曹參便和審食其一前一後走進了營帳。曹參皺着眉,顯得心事重重,進了帳才勉強舒展了開來,施了一禮,道:“見過娘娘。”
我還是點了點頭,看着審食其一手拎着藤箱,一手握着那隻瓷瓶,深吸了一口氣,道:“食其,藥。”
食其諾了一聲,靠近榻邊,把瓶口打開,用瓶中一隻極細小的玉匙舀了一匙藥粉出來。
“再少些,一點點,就夠了。”我吃力地道。
他的手輕輕抖動,讓匙上只剩一丁點藥粉,見我微微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取過案几上的一隻陶杯,斟了杯熱水端到我地面前,卻又微微遲疑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沒有力氣起身喝水,但是當着曹參的面又不便動作太親密,以致於在那裡猶豫。
“扶我起來。”我動了動手臂。
審食其喏了一聲,放下陶杯,伸手到我的後背下,托起了我地上身。順手取過旁邊不知是哪個士卒地一個包裹墊在了後面。
道,將匙中那一點藥粉嚥了口中,然後就着審食其手中地陶杯喝了幾口水,將藥粉衝進腹中。
“你們,先出去。”我長長出了口氣,示意審食其把背後的包裹拿走,又慢慢躺回了板榻之上
“娘娘,您身邊沒有帶人服侍,我這營裡又都是男人,這……”曹參皺着眉道:“要不,末將去找幾個年歲小些地在外面侯着,娘娘您要有什麼就喊他們。”大約他也苦惱得可以,本來就是場毫無把握的仗,偏偏營裡還躺着個病人,偏偏這個病人還是個不能被輕忽的人。
“出去。”我閉着眼,等待着將要到來的痛苦。
參也不敢多說,諾了一聲,便和審食其一齊退了出去。
我這才歪過頭去,將一縷長髮咬在了口中,用力壓住了第一聲呻吟。
…………
儘管服用信石痛苦無比,但當疼痛漸漸褪去之後,力量也慢慢回到了我的身體之中。
我躺在榻上,沉浸在劇痛之後的空虛之中,過了好久才慢慢起身,撩開帳簾,吩咐守在外面的士卒:“替我打一大桶熱水來。”話剛說完,便看見審食其也立在一旁,嘆了一聲道:“你也去歇歇吧,跑了兩天了,不累嗎?”
審食其見到我,眼神一亮,道:“娘娘……好些了?”
“剛剛是累的,緩過勁來也就好了。”我道,見他還立在那裡,稍稍遲疑了一下,道:“你先進來吧。”
食其低頭進了帳,在案几側邊跪坐下來,“醫官的藥也快煎好了,我剛剛還讓人去催過。那方子我看了一下,幾味藥用得都很妥貼,是溫補的意思,娘娘您這一路傷了元氣,還是要好好調養纔是。”
“現在不是調養的時候,再說,我這病你應該也知道一二,吃那些方藥的用處也不大。”我還是覺得身體極度疲乏無力,軟軟的靠在了榻上,“曹侯和蕭將軍呢?”
“剛剛斥侯遇着了幾千散兵,引回了營中,曹侯正問話呢,蕭將軍在外面巡營,大約過一會兒也要來向娘娘問安。”審食其道。
“不必了,讓他自去忙吧。”我倦倦的道:“待會兒你去曹侯那裡看看,有什麼新情況回來告訴我。”
食其喏了一聲,身子卻沒有動,半晌才道:“平日……也吐過血嗎?”
我睜眼看他,嘆道:“你放心,赤松子師傅給的藥能保我二十年的陽壽,慢慢熬着忍着,這口氣終究是不會斷的。”
審食其低下了頭,過了半晌,才用一種壓抑着的聲音說道:“是,那小人就先出去了,娘娘吃完藥便安歇吧。”微一俯身,退了出去。
我坐着,一動都沒有動。
直到有士卒在帳外稟了一聲:“回呂將軍,小人把熱水打來了。”這才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道:“擡進來。”
便見兩個士卒一前一後擡了個巨大的木桶走了進來。行軍之中竟然有這般大桶確也難得,吩咐他們守在帳外,不許放人進帳之後,褪了衣袍,進木桶匆匆洗浴了下。直到把這一路的汗漬灰塵都洗淨了,這才覺得自己的精神稍稍回覆了一些。
重新挽發,整冠,換上男人的衣袍,軟甲,吩咐守門的士卒把營帳收拾乾淨,自己則踩着虛浮的腳步在營中轉了轉,總的來說,這批騎兵的軍紀還是嚴明的,雖然拼命趕了兩天的路,但此時巡營的巡營,餵馬的餵馬,埋竈的埋竈,井然有序。
“呂將軍。”有人在後面喚了一聲,回頭看去卻是蕭尚帶着幾名親兵自後面走了過來。
“見過呂將軍,”他施了一禮,道:“將軍身體不適,不宜過多勞累,還是回帳中歇息去吧。一會兒飯熟之後,末將令人給您送過去。”
“躺了一會兒好些了。”我含笑道:“聽說曹將軍那裡收容了些散兵,想過去問問。”
蕭尚看了看我,大約是在判斷我身體的健康程度,然後道:“既如此,請容末將陪將軍去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