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裡半晌沒說話。
呂澤終於擡起頭,看了屏息立在我身後的呂默一眼,方道:“話說到底,雖是出了這樣的大事,咱們呂家人也不能在這個當口兒都走得乾乾淨淨的,這邊的攤子還得有人頂着才行。哥哥我居長,這孝子是不能不做的,所以妹子你就不能走了。你和劉季畢竟是結髮夫妻,如今又新遭父喪,他於情於理在這個時候都不好太難爲咱們呂家。”
大約是看我木無表情,呂澤忙又道:“妹子,你是嫁出門的女兒,如今又是身份這般貴重,就算不親自去理喪,別人也沒什麼話說。哥哥知道你傷心,可這時候哥哥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呢?事關大局,就算爹在泉下有知也會不會怪你的。”
我看着呂澤,緩緩地道:“大哥,你是不是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
澤沉聲道:“你別怪哥哥不近人情,如今爹去了,呂家的未來就靠咱們兄妹幾個撐下去,大哥肩上的擔子重啊。遇事不能不先想想清楚,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意氣了。”
我閉了閉眼,突然覺得極度的疲倦,有一種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掃得乾乾淨淨的衝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大哥的意思,我知道了。細想起來,劉友則出世,薄姬又近臨盤,我都得睜大眼睛盯着,這裡確實也走不開,再說,總算還有個秀兒在孃的身邊,就算是替我和如意盡了孝道了。”
呂澤有些欣慰地點點頭。道:“你是個明白人,若是小妹,這會兒只怕就要跟我吵將起來了,這麼安安靜靜的說道理是肯定不成的。”
“小妹那纔是真性情。”
“真性情,”呂澤嘿了一聲,道:“那是因爲她這些年都呆在家裡養着,養出來的這麼個真性情。你若把她放到外頭幾年試試,管保什麼真的假的都消磨得乾乾淨淨。妹子,你和我當年何嘗沒有一點真性情。可到了今時今日如不把這點真東西從身上撕下來,自己就要被人擠兌得沒多少活路了。”
“所以才難得。”我慢慢地道:“以後,有些不好的事情就別和她多說了,由着她這麼真下去。讓咱們兄妹裡面至少也有一個能活得自在些的人。”
呂澤瞅着我,突然嘆了一聲,道:“哥還有一句要勸你,你和劉季之間也沒到撕破臉的程度。何苦老是這麼胡思亂想,自己折磨自己。人心總是肉長地,你對他好一點,他自然也對你好些。十幾年的夫妻,有什麼放不下的架子,非得端着。非得讓他先服軟兒?他如今身份終究不同了。你再這麼要強。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我皺起了眉,道:“我和他之間地事。你不會明白的。”
“你們若是小家子夫妻,我纔不會管呢,”呂澤哼了一聲:“可你們現在一個是漢王,一個是王后,說句不好聽的,今天晚上小倆口吵架,明天早上可能就有幾顆人頭掉到地上去。你和他關係好些,這王后的位置就穩當些,咱們呂家也就安穩了,要是再這麼下去,指不準哪天他一時火大就把你這王后給廢了。劉季如今後宮裡地女人還少了?一個個可都是眼巴巴地盯着呢。”
“妹子,”他頓了頓,又道:“有些不應有的想頭,你也是時候給收拾收拾了。尤其是等我走之後,你更要一門心思的對他,你們好了,咱們呂家才能好,這個道理你不該不懂。”
“行了,”我撐住了頭,覺得太陽穴那裡有根血管突突劇跳着,“大哥,你算算自從走進我這屋子,究竟提了多少次呂家?是,我是呂家的女兒,可我也有自己地生活,我不是光爲着呂家而存在的。”
“可沒有呂家就沒有你。”呂澤聲音大了起來。
“我寧願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我!”一股酸酸的熱氣衝上喉頭,我衝口說完這句話,嗓子突然發不出聲音來,只覺得前所未有地傷心,也沒處渲瀉,伸手猛地把案上地茶盞嘩地拂到了地上,裡面的半杯殘茶潑灑了一地。
呂澤瞪着我,半晌,目光終於柔和了下來,輕聲道:“妹子,哥知道你傷心,可哥真地是爲着你好啊。你不知道,以前爹在世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在我面前唸叨,說是後悔當年太縱了你,養成了個上天入地的要強性子,也
劉季最後受不受得。他還對小妹說,一個女人家,的富貴,萬人之上的榮華,都比不過有一個殷實的小家,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子女成器,孝順父母。妹子,那是說給你聽的呢,可你總也不在他的身邊,他就只能對着小妹說了。”
他的這幾句話把壓在那裡的傷心又撩撥了起來,我顫聲道:“哥,你別說了。”扭過頭用手緊緊捂住了眼晴。
“好好好,哥不說了,平白惹得你更加傷心。妹子,你身體不好,要知道多照顧自己,如意還小,要靠着你這個親孃扶持呢。”呂澤嘆了口氣,站起身,道:“我這就去漢王那兒,把爹的事和他說一下,順便告個假。明日就要回單縣。”
一時還平靜不下來,將臉埋在絹布里,只是揮了揮手,讓呂默送呂澤出了偏殿。
過了一會兒,呂默回來稟道:“回娘娘,呂澤將軍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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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坐在那裡,過了半晌才道:“你看看這幾間屋裡有什麼太鮮豔的佈置,都撤了吧,換上素色的上來。”身在行宮,不方便替父親明着掛孝,但也不宜用這些豔色的東西。
呂默諾了一聲,手腳輕快的將牀幔、錦被等等都替換成了素色輕麻的,一些過於跳眼的裝飾也都收拾了起來。我怔怔的瞅着,突然想起紅樓夢裡賈母形容薛寶釵房間的那個詞——雪洞,只覺得屋子裡越發的寒得浸人。
慢慢起身,坐到妝臺之前,對着銅鏡,將頭上幾樣珠飾御下,獨留一根烏木的束髮簪子插在那裡。呂默手快,收拾完了屋子便趕過來替我梳攏頭髮,最後用剪子絞了兩朵白色絹花輕輕插在鬢角。我用剩下的碎絹慢慢將脣上的一點胭脂擦去了,望着銅鏡裡那個鬢插白花的模糊面容,忍不住又伏在妝臺之上低聲泣了起來。
“娘娘,您別太傷心了。身子要緊。”呂默在一旁低聲的勸慰。
我的臉伏在衣袖裡,止不住眼淚的流淌,只是搖頭。
“夫人,夫人?”一陣沉重的腳步跳進殿來,只聽呂默道:“見過大王。”
“免禮,先下去吧。”是劉邦的聲音。
我連忙胡亂抹了把臉,站起來,轉身面向他,還帶着點鼻音道:“你來了。”
“夫人,我剛剛聽呂澤說了,過來看看你。”劉邦皺着眉,走到面前扶住了我的肩,柔聲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你有這份心就行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他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而且話裡也沒有覺出別的意思,心裡一鬆,反而有些空落落的,突然間似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吃力的說道:“夫君……”後面的話還沒說,身體便一軟,倒在了劉邦的懷裡。
…………
再睜眼時,自己已經睡在了牀榻之上,屋外又飄進了濃濃的藥香。
“醒了?”劉邦坐在我的邊上,皺眉道:“你的身體差成這樣怎麼也不和我說清楚?我先還以爲只是一時虛虧,只要勤加調養就沒有問題了呢。”
我動了動手臂,只覺得身體上每根骨頭都無比的沉重,不禁閉了閉眼,輕聲道:“說不說都是一樣,你不知道,也就少替**這份心了。”
劉邦沉默了片刻,道:“醫官剛剛說了,病根子怕是難去,但若能細細將養,少要費神,還是能過得去的。”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勉力撐着坐了起來,斜倚着靠枕,道:“張先生替我開了方子,一直在吃呢。”瞟了一眼窗外,已經是濃黑了,便道:“今天夫君該去薄妹妹那兒看看,她也就在這兩天了,頭胎,心裡肯定慌慌的。夫君去了,她也能定定神。”自回陽之後,劉邦便不太來我這裡,我也習慣了。
他看着我,半晌方道:“和我這麼鬥來鬥去,有意思嗎?”
我怔了一下,有些恍惚,呂澤剛剛說過的那些話突然間在腦子裡飄來飄去。我凝視着他,終於慢慢地道:“今晚,別走了,留下來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