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居的偏殿前面,劉邦頓住了腳步,回頭道:“你今回去好生歇歇,我去小懿那裡去看看。”
“戚懿妹妹身子不好,這會兒想是睡下了,夫君這一去,反倒吵了她。”我微笑道:“夫君不如去趙家妹妹或薄家妹妹那裡看看,她們倆都有孕在身,這十多天都沒見着夫君,該是想念得緊了。”
劉邦沒說話,眼光在我的臉上轉了一圈,方點頭道:“也好。那你早點休息。”
“是,妾身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含笑輕輕俯了俯身:“恭送夫君。”再擡起頭,看着他轉身而去,漸漸掩沒在黑夜中的身影,心知他從這一刻開始又成爲了漢王。而那個酒醉後抱樹喊孃的劉邦不過是過去歲月的一抹殘影,僅僅閃現了瞬間,便消逝在時空之中了。
…………
秦歷年前,楚漢和議正式達成。項羽收整軍隊,徑回彭城。他所轄的這些楚軍自當年伐齊開始,已經在外面徵殺了數年,此刻聽說要回家,一個個都恨不得生了四條腿,好在秦歷年前踏上楚國的土地,和自己的家人團聚。所以,儘管將官再三勒令,但有不少士卒還是偷偷的丟棄了一些笨重的大傢什,以便減輕負擔,加快行軍速度。
因爲不用打仗了,這些東西自然變成了累贅。當然,沒有人會相信和議會有多麼強大的制約效果,但是至少可以和平個兩三年吧。大家還可以有兩三年的安穩日子可以過過。
所以,沒有人想到劉邦會在和議簽定後,幾乎沒有半點耽擱,便於秦歷年前**追擊。那一紙和議對於劉邦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大笑話。必須承認,就這件事上來說,劉邦地行爲可以界定爲相當的“卑鄙”、“無恥”,不講信義。但有一句用得太濫的俗語說得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面對“天下”這塊前所未有的膏腴美味。高尚者只會失去品嚐它的可能。
劉邦一路**,與楚軍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初項羽還以爲漢軍是怕他不肯按和議撤軍,所以**監視,但後來卻發現不對勁。因爲劉邦本人就在軍中。
如果僅僅是監視,漢軍中的大將多得去了,隨便挑幾個出來就是,根本不可能會煩勞到漢王親自出馬。因此劉邦地出現。唯一的解釋是,他是打算從背後下黑手了。因爲計劃中的行動干係重大,所以他才必須親自坐鎮中軍。
對於項羽來說,被迫在陽簽了那份和議已經是他忍耐的底線。他確實是抱着十萬分地真誠打算結束這場戰爭的。這場仗打得太長了。就算是個鐵人也會有個疲勞度,何況楚國在內政方面始終沒有出現多少能吏,所以前邊打得熱熱火火。後面民政蕭蕭條條。長期下去。也不可能再支持得了戰爭的巨大消耗。
但是對於一個從未敗過的項羽來說,承認自己失敗並不那麼容易。
不錯。他確實曾經被韓信打敗過,但那次不過是場小戰役而已,完全可以解釋爲大意疏忽,但這次簽約議和,卻是被迫要向一個以前他從未看得起地市井混混低頭。
從理性上來說,他應該簽下這份合約,但從情感上來說,完全就是奇恥大辱。
所以,當他發現佔了天大便宜的劉邦後竟然還一路尾隨,明顯就是想趁機再幹點什麼的時候,這麼長時間一直積聚在心中的鬱火終於爆發。項羽甚至都沒有列出戰陣,而是親率最精銳地項氏鐵騎直接就向漢軍衝過去了。
這幾年征戰下來,項氏鐵騎折損了不少,但其戰力仍舊當世第一,豈是漢軍普通守營士卒所能抵擋得住的。等到劉邦在中軍帳裡得到了消息,慌慌張張的頂盔冠甲率兵迎戰時,項羽已然殺到了面前。於是在項羽絕對地武力之下,劉邦帶在身邊地那一大幫將領、親兵傾刻間土崩瓦解。好在這些人還算忠心,拼着命擋在劉邦地面前,生生用幾十條性命擋住了項羽的槊鋒,讓劉邦再次逃得一劫。
固陵,一場大敗。
等我得到消息地時候,固陵之戰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劉邦和項羽又陷入一場新的僵持之中。劉邦是因爲新敗,士氣低落,膽寒之下,不敢再隨便挑戰項羽的怒火,而楚軍則是因爲士卒疲弊,軍糧漸近,還在是否繼續與漢軍糾纏下去,或退回彭
之間猶豫。
“張先生呢?”我問前來報信的陳平。陳平的長處並不在臨戰謀劃,而是在於人性揣度,陰謀暗算,這一點劉邦也很清楚,所以在蕭何必須鎮守關內的情況下,出兵之時只帶上了張良,而把陳平留在後方總攬政務。
“聽前面傳來的消息說,張先生病了。”陳平恭聲道。
自從我回陽後,陳平還是首次主動前來見我。也許若不是固陵之敗事件太大必須要向我回報,在他有意無意的迴避之下,可能到現在我還未必能和他單獨說一次話呢。
“病了?”我有些詫異。沉吟了一下,道:“陳大人,現在陽還可以抽出多少兵力?”
“最多三萬,而且有兵無將。”
“那好,明日便由我和審將軍帶着這三萬人馬趕到固陵支援漢王。”我道。
“王后您親自帶兵?”陳平眼中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莫非陳將軍還有別的辦法?”我眉鋒微挑,掃了他一眼。
“這……臣以爲,只憑這三萬人馬只怕也是杯水車薪。”陳平謹慎的道:“爲今之計,平以爲該調集齊、魏兩方共擊楚軍,或可……挽回戰局。”
我微笑了一下:“陳大人,你的意思是想說請齊王韓信出馬吧。在我面前用不着說得這麼隱晦,大家都是明白人。”
“呃……”陳平微微有些尷尬,忙道:“是。”
“想法是好的。”我點頭,道:“可你陳大人有能耐調動得了齊王殿下、韓大將軍?再說了,這等大事,也不是我們兩個就能做得了主的,總得漢王首肯才行。陳大人你智計過人,自然也知道,漢王先前沒有讓齊、魏兩方參與進來,便肯定他的考量。”
現在和陳平說話,我也懶得繞來繞去了,都是聰明人,誰心裡不明白?再說看他有意無意迴避我的行徑,心裡若沒點惱怒是不可能的。不過離開了兩年,他便以爲能夠把我的影響撇得乾乾淨淨,也未免太小了看我。
“是。王后慧眼,自然比平看得通透。”陳平道。
“陳大人。”我看着他,突然道:“曾經在呂雉眼裡,天下智者唯有兩人,其一是子房先生,其二就是陳大人你。”
陳平擡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但很快又低下了頭,道:“王后謬讚了,平實不敢當。”
“不過現在看來,陳大人還遜於子房先生很多啊。”我嘆了口氣:“陳大人難道就沒有想過,漢王爲什麼一直尊張良爲先生,而卻只稱您爲大人嗎?”
陳平的臉色終於有點變了,勉強笑道:“平這點微末手段,自然不能和張先生相比。”
“從智計方面來說,陳大人並不弱於子房,您所欠缺的是別的東西。”我慢慢地道:“也許只有大人想明白了自己欠缺的究竟是什麼,才能夠真正和子房先生並肩領受這天下智者的稱號啊。”
說到這裡,也不待陳平答話,微微擺手道:“算了,還是煩勞陳先生先去打點一下明日出兵的事宜吧,我這裡也有一些東西要收拾,就不多留陳大人了。”回首向侍立在身後的呂默道:“替我送送陳大人。”
呂默喏了一聲,立到了陳平的身後。
陳平似乎還有什麼話說,但看了看我倦倦的神色,便不再多說,俯身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待見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我纔對旁邊的呂言道:“言兒,你到審食其將軍府上跑一趟,讓他明天隨我一起趕赴固陵。”頓了頓,又道:“你記得和他說,審將軍剛剛成親,原不便打擾,但事態嚴重,城裡又無出色的帶兵將領,只得請他先把嬌妻暫時放一放了。”這次劉邦帶兵追擊項羽,審食其因爲正值新婚後的數日,所以纔沒有隨軍前往。
言諾了一聲,轉身出去。
“等一下。”我卻又喊住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揮了揮手:“算了,就這麼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