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託着我的後腰,每每巡兵的間隙裡一掠而過,仿如境,到得圍柵邊上,雙腿輕蹬,帶着我這麼個大活人,竟然像一抹輕煙般的飄了出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落在圍柵之外。當初對我和審食其來說千難萬難的出營,對於這人來說,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一氣又在夜色裡疾奔了百餘丈遠,那人突然停住,大袖一捲,停住身形,喝道:“出來吧。”四周沉靜了片刻,接着十餘米外的草叢中傳出一陣唏嗦之聲,露出了兩個人影,似乎在那裡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過來,走得近前纔看出是兩個三旬左右的男子。
“你們倆是誰?”那人目光銳利的掃過了他們。
“前輩,他們是我的手下。”我認出其中一個正是曾與我聯繫過的一隻鳥兒,心知他們大概是按照我的吩咐,這兩天守在營外,以應萬全,結果卻被發覺了。這個救我之人武功之高已經近乎於不可思議,若出手傷了這兩人,可就是最沒有意義的一種損失了。
“小姐。”那兩人也認出了我,露出一絲驚異之色,忙俯身施禮。
“你的人?”那人掃了我一眼,皺了皺眉。
忙解釋道,“他們人少,暫時沒辦法救出我,只能在外面守着,尋找機會。”又轉頭對那兩人道:“這位先生救我出營,你們莫要失禮。”那兩人喏了一聲,一齊向那人俯身施禮。道:“多謝先生施手援救我家小姐。”
那人卻哼了一聲,皺眉道:“那你們就繼續守在這裡。營裡少了人,楚軍只怕天明就會知道,到時必會派騎兵追捕,以你們的速度是跟不上我們地。”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那兩隻鳥兒只會一些粗淺的技擊,奔逃速度絕對沒辦法和他相比,硬要合在一起走,只怕反而逃不掉。看救我之人的言行。似乎也無害我之意,倒也不必非要他們跟在身邊。
剛欲開口吩咐他們不要再跟上來,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回小姐。小人等在五里外的樹從中準備了十餘輛馬車,小姐和這位……呃,這位先生可先去那裡,十餘輛車一起上路。再逐步分散開來迷惑追擊的楚軍。”又恭恭敬敬的道:“這位先生武功高強,是小人等生平僅見。不過人力總有窮盡,不若先驅車上路,先生和小姐車中休憩一時。待會實在必須棄車之時也有足夠的體力應對。”
這是個人才,我不禁微笑了一下,說話有條有理。辦事也穩妥。回頭向救我那人道:“先生。他們說得有理。用十餘輛車分散追兵的注意力,咱們也可以有更多地時間。就算當真被追上了,追兵的數量也不會多得無法應付。”
那人沉吟了一下,大約是考慮了一下實際情況,點頭道:“也罷,正好那姓審的小子行動不便,我帶你們兩個人也有點吃力,有一輛車代步是最好。”
聽他提到審食其,我一震,一直壓在舌下的那句話終於問了出來:“他怎麼樣了?”
“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長時間,能完整出來就算命大了。”那人淡淡地道,“你們前面帶路,先去車子那裡。”
兩人諾了一聲,轉身快步在前面領路。
那人依舊如前,左手輕託我地後腰,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面。我心裡擔心審食其,此刻卻不好多問,只能一聲不吭的被他帶着走。
奔跑了數裡遠,果然見前面一片小樹林,那兩人到得面前打了個呼哨,林裡頓時躥出了十幾個漢子,和那兩人低語了幾句,便一齊上前施禮道:“見過小姐。”雖然我這會兒的形象其實十分不堪,衣服破破爛爛,頭髮也亂蓬蓬頭,但這些人都知道我被囚楚營地事,倒也並不感到意外。
“辛苦你們了。”我點頭道。熬了一年多的苦役,今天突然有人這麼恭敬的聽我吩咐,不覺略略有點感概。
“小姐,準備的馬車都在林中,您看咱們往哪個方向走好。”帶我們來地那人問道。
“姓審的那個小子被我安置在城東二十里的一個村子裡,”救我出營地老者沉吟了一下,道:“先去接了那小子再說。”
聽前輩地安排。”我道。
一行人都知道此刻時間無比寶貴,紛紛回去將馬車趕了出來。大概是原本就打着混淆視聽地主意,一眼看過去,每輛車都一模一樣,連馬的高矮顏色都差不多。我和那老者隨意挑了一輛坐了進去,耳邊車輪轆轆響起,十幾輛車一齊向城東趕去。
車廂裡除了一盞小小地牛皮掛燈之外,空空蕩蕩沒什麼東西,這樣一來,空間就顯得相當大,我和那老者還能面對面的跪坐在車上,聽到車輪聲響,我微微鬆了口氣,知道以馬車的速度必能在天明之前趕到城東,那時就算楚軍發覺,想追上來也有一段距離。
定下心之後,纔有心情再去打量這個武功高得離譜的蒙面老者,便在車中微俯了俯身,道:“多謝前輩援救之恩。不知前輩可願以真容相示,讓呂雉也知道究竟是哪位高人救了小女子。”
那老者目光炯炯的看着我,過了片刻方道:“劉夫人,你我很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緣,不過只怕劉夫人已經忘了。”說罷,緩緩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張清瞿的面容。鬚髮雖皆灰白,但皺紋並不多,看上去年紀雖大,卻沒有多少衰老的感覺。
我隱約覺得有點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他。遲疑了一下,道:“前輩是……”
“下的那塊黃石,劉夫人不記得了嗎?”他微然一笑。
“是您?”我猛的睜大了眼睛。
……
時光彷彿瞬間倒退到了十多年前,我還是十四歲的少女,懷着見證歷史的興奮到了下的石橋邊,看到了那位醉酒於石後的老人。
“老人家,老人家?你的鞋子呢?要不要我替你拾來?”我微笑着動了動鼻冀,嗅了嗅瀰漫在空中的酒味,走到那老者身側輕聲道。由於酒醉,那老人的鞋子甩得東一隻西一隻,雙腳光禿禿的露在外面,腳趾頭上還沾着些青泥。
等了一會兒,見他依舊酒醉不醒,心裡突然有了個想法,便提着裙子跑過去把兩隻鞋子撿了來。張良做過的事情,自己也做了一次,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很是有趣。於是興致勃勃的替這老頭把鞋子穿上,又從頭到腳,歪着頭看了他半天。
雖然這老頭始終毫無意識,我卻只當他是醒着的,微笑輕聲道:“我知道你想找一個天下最聰明做徒弟,你放心,明天他就會來的。”忍不住又笑道:“你的鞋子最好再弄個髒一點,讓人看着就想吐,這才能試得出這個聰明人的心地呢。”想着張良捏着鼻子撿臭鞋的情狀,越發的覺得要笑得肚子疼。
那時的我剛剛十四歲,雖然懷有隱憂,畢竟還未曾親歷。沒有野心,也沒有多少**,只是懷着對歷史的敬畏,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遊蕩在這世間,對於唾手可得的《太公兵法》並沒有太過強烈的佔有之心。所以只是在酒醉的黃石公身邊抱膝坐了一會兒,便含笑而去,從此再沒見過他。
當真只有一面之緣。
絕沒有想到若干年後,當我身陷楚營之時,竟然是黃石公出手相救,而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有這麼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
黃石公會武功,史書上可從沒提過啊。
“呃……黃石先生,您怎麼會來救我?”我實在是有點想不通,愣了半天才問出這麼一句。
“黃石?”他詫異的看了看我,隨即道:“老夫赤松子。”
我有點發傻,結結巴巴的道:“赤……赤松子?”
“不錯。”他微捋須點頭道:“數月之前子房在商山遇到我,便請我打探你的消息。我想起多年前的那段機緣,正好也無事,便來彭城轉了轉,好不容易纔探聽出你被關在楚營之中。”說着,又淡然一笑道:“其實說起來,你收了那捲《素書》,便也算是我的弟子了。”
對了,《素書》。其實那天直到我離開,他都沒有清醒,又怎麼會那麼莫名其妙的給我一卷書。想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赤松先生,您爲什麼要送那本書給我?”
……
嘿嘿,沒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