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姐姐,你怎麼忍心就這麼走了呢?”虞姬柔聲道一個人在彭城,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她的聲音輕柔溫婉,可不知怎的,我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也知道姐姐是個閒不住的人,稍不在意轉眼就能遠走高飛。可妹妹實在是捨不得,所以也能強留了。而且聽說……你那個家奴傷得很重,沒有三五個月,只怕都無法動彈,”虞姬微笑道,眼神卻沒有溫度,“姐姐對他這麼……關愛有加,甚至寧可放棄離開的機會也要回來救他,只怕也捨不得一走了之吧。”
她在威脅我。
我凝視着虞姬,那一雙曾經純淨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眸竟隱隱透着冷酷和快意,這還是我心裡那個溫婉美麗,彷彿集世間完美於一身的虞姬嗎?我的心大痛起來,自子嬰死後的又一次劇痛。
虞姬,也死了。
又一個純淨無瑕的靈魂在世上消失了。
“妹妹,不要這樣。”我垂下眼簾,不再看她。爲什麼要讓我一次次的目睹他們的死亡,眼睜睜的看着美好的事物一次次的被撕碎。
“不要怎樣?”她又微微一笑,“姐姐是想求我嗎?真是難得呢。”她忽的俯身湊近了我,輕聲道:“可這回,就算姐姐怎麼求我,也是沒用了。姐姐你……還是安心留下來陪陪妹妹吧。”
她的目光掃視着我的臉,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回身坐定,“對了,有樁喜事,我竟忘了恭喜姐姐。聽前面傳來地消息,如意已經被封爲太子,這將來漢王要是有個萬一……如意可就是未來的漢王,姐姐自然也要高升爲王太后了。”
我微微有些吃驚,但隨即便平靜了下來。封如意爲太子,既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劉邦此刻元氣大傷,各路諸侯誰不玩命的跑路,自己從關中帶出來的隊伍也死的死散的散,以至於最後只剩下夏侯嬰駕車帶着他和如意兩個人逃出了生天。
可這也只是暫時而已。若想在項羽的勢力範圍之內活下去,沒兵是不行的。掐指算算,估計也只有得到我通知,事先有所準備的大哥呂澤可能還沒有受太大地兵員損失。若劉邦命好。能逃到大哥的地盤上,這條命纔算是短時期內保住了。
但既然要依仗呂家的兵馬東山再起,不給呂家一點甜頭是不行的,尤其是在他已經把我丟在半路上地情況下。當然這段情節他肯定不會坦白交代,而如意那麼小,也不一定能講得那麼清楚。可他逃出來了。而我卻沒有卻是事實。大哥就算口中不說,心裡怎麼可能不暗生猜嫌。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把呂家繼續牢牢綁在漢軍的這條戰船上,最簡單也最快捷的辦法,莫過於就是立嗣,封如意爲太子。否則當初在巴蜀的時候怎麼絕口不提太子地事,偏到這會兵荒馬亂,身陷重圍的時候趕着封什麼太子了。因爲那時候他難免還有些防我,而此刻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得不爲之,更何況劉邦心裡大概覺得我可能已經喪身在亂軍之中,沒有我這個名正言順的王后存在,待得勢力穩固之時,隨時可以掃清呂家,廢掉如意另立太子,反正他又不止一個兒子。
如意是他的兒子,可也是他地棋子。
這些雖然都是我的推測,可估計也**不離十。
而這個決定,大哥肯定會舉雙手贊成。入彭城前,他就曾來和我商議,如何把呂家勢力滲入漢軍的事,當時我告訴他時機尚不成熟,如今好了,劉邦孤零零落到他手上,不管將來劉邦怎麼東山再起,都註定離不開呂家地支撐。也就是說,未來地漢軍必定是以呂家勢力爲骨幹重建地。再加上未來的漢王又是呂家地女子所生,展望未來,那些飄着漢軍旗的地方,除了劉家,只怕不會再有比呂家更強大的家族了。
把一個單父鄉下的小姓氏發展成爲僅次於王室的貴族之首,作爲族長,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功勳,更別提個人在其中獲得的好處。全族利益當前,妹妹的事情也只能暫時放一放了,反正也沒有確切的消息說發現了我的屍體,大家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反正自古以來,女人在政
起到的作用就是血緣之間的聯絡,現在既然有了如意呂雉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未來宗祠之內必定是少不了我的一塊牌位的,作爲唯一可以入祀宗祠的女子,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
不是我願意把大哥想成這樣。可政治就是如此,漠無親情。捫心自問,若我換到大哥的位置,只怕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妹妹很可能已經死了,雖然憤怒,但是爲一個已死之人搭上全族人的前程,卻肯定是一個虧本的買賣。
想到這裡,雖然心裡不無傷感,卻很快就釋懷了,若大哥當真因爲我而和劉邦翻臉,我反而要擔心了,有情有義的人在這世道上是活不長的,他肯定算計不過劉邦。只有打掉牙齒吞下肚,還能笑咪咪的與人合作的大哥,纔有可能在未來的政治鬥爭中保全住自己,至少,他頭腦清醒,關鍵的時刻能夠忍得住。
“只是小如意如今已貴爲太子,卻不知自己的母親還在敵營服苦役呢。”虞姬微笑。
我突然想起一首歌:子爲王,母爲虜。終日薄暮,常與死爲伍。相去三千里,當誰使告汝。
傳說是戚姬唱的歌。當年也看過關於呂后的故事,大段的篇幅都集中在她如何辣手整治戚姬細節上,割了哪些部位,砍了哪些地方,寫得無比詳細,隔着兩千多年還能聞到那股血腥。於是便記住了這首悽慘慘的歌,以及“人”這個恐怖的詞。
只是沒想到,這首歌此時用在我身上竟是無比的準確。
歷史上真實的呂雉,不知是否也有過子爲王,母爲虜的生涯。那麼當她聽到這首歌時,豈能不想起自己那段痛苦的經歷。她的憤怒必是摻透了濃濃傷心的,像是已被掩蓋好的傷疤又被人硬生生的撕開,滴着血,告訴她那段過往的存在。
爲自己的丈夫和兒女付出了那麼多,眼看離勝利便在一步之遙,卻有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跳出來摘果子,甚至爲了搶摘那顆快要熟透的果子而向她的兒女下手。這樣的女人,怎能容得?
這世上只有無緣無故的愛,卻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對一個人做出了那般令人髮指的摧殘,那該是積累了多少的怨毒。
很奇怪,自從穿越以來,不得不接受呂稚的身份和命運一直是最令我難過的事情。每每想到將要成爲那樣一個殘忍的女人,那樣一個殘忍得讓人無法理解的女人,就覺得不堪重負,彷彿有重如大山的罪孽負在肩上,卻又不得不背。但此刻,當那首淒涼的短歌在我心中流淌過後,呂雉的形象第一次在我心裡清晰起來,彷彿與那莫測的靈魂進行了一次隱密的溝通。她的愛,她的喜悅變成了我的,她的恨,她的傷痛也變成了我的,在心裡瀰漫開來,一時之間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或許是我的眼神中流露出痛苦之色,虞姬帶着一絲笑意站了起來。她柔柔的道:“姐姐辛苦了一晚上,怕是累了,妹妹就不打擾了,改日有空再來看望姐姐。”又上下看了看我,微笑道:“姐姐可真瘦了,千萬要保重身體啊,妹妹還希望姐姐能長命百歲呢。”
……
虞姬已經走了很久了,我一動不動的抱膝坐在地上,沉浸在呂雉的傷痛之中。
真正的呂雉,最初只是個富家千金,就算天生精明,又能經歷過多少風雨,能有多少心機。從一個弱女子而最終成爲一代權後,她付出了多少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她也許不曾像我一樣已經對劉邦失去了信心,或許對自己的夫君還是有感情的。卻也因此,呂雉受的傷只會比我更深,更重,更徹底。破方能立,只是這破的過程卻是怎樣的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