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十一娘腹部那道巨大傷口時,我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這時代的醫術最多是對傷口進行簡單消毒、上藥和縫合,能否平安渡過,大部分還要看傷者本人的體質是否足夠強壯。我的現代醫學知識雖然少得可憐,卻也知道十一孃的這道傷口非常深透,似乎已經傷到了內腑,再加上傷後只是簡單止血而沒有及時對傷口進行處理,所以很有可能會引起腹腔感染。而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這種深度感染就意味着死亡。
救人如救火,這一刻動作慢一點就是將十一娘向死神那裡多推了一步。我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便靜下心來開始對傷口進行處理,先是清洗傷口,然後用消過毒的縫衣針和麻線將腹部那道巨大的傷口縫合起來。這時代還不很流行對傷口進行外科手術的縫合,一般的傷口也只是上藥裹緊而已,但十一孃的傷口太大也太深,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因陋就簡的用縫衣針進行縫合。
縫衣服我熟悉無比,但在人的皮肉上穿針引線卻還是首次,雖然努力讓手保持穩定,但額頭上還是滾滾的淌下豆大的汗珠。
縫合之後再上藥,然後包紮。等全部傷口都處理好,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換成現在也算是做了個大手術了。我打好最後一個結,將十一孃的衣服合上,微微舒了口氣,又看了十一娘一眼,只見她的臉色灰敗如土。一點好轉地跡象也沒有。
“要是有人蔘就好了。”我依稀記得人蔘可以吊氣,忍不住便說了一句。其實心裡也不知道這時代是不是有人蔘這種藥材。
“人蔘?”範目一直守在一邊,聽我說到人蔘,不禁愣了一下,道:“有,有,在漢中……”說到這裡,他倏的轉過身,幾步奔到帳外。用漢中當地的土語吩咐帳外的巴人士卒,語氣急促,我也聽不太懂,只見他片刻之後便又轉身回帳。面色凝重地道:“末將已讓人回漢中取參,只是最快也得四日方得來回。”他說着,目光落到了十一孃的身上,“王后。十一……十一能撐得過……四天嗎?”
還需四天。我微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
後面的幾天,我帶着瓊瑩一直沒有離開十一孃的身邊。軍中只有我們瓊瑩姐妹三個女子,瓊英還得留下來照料如意,所以照顧十一孃的工作就只能落在了我和瓊瑩的身上。
十一娘一直沒有清醒。她出現了我最害怕地傷後症狀——高熱。我知道高熱就意味着她已經出現了某些感染的症狀。但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我只能反覆的用酒精替她擦試身體降低體溫。不停地給她灌進蜜水和軍醫官開出的中藥治傷湯劑。
劉邦和韓信以及軍中的將領都知道範目這裡發生的事。有地遣人過來問侯,有的還親自過營探望。範目則一反昔時的精明強悍,而是一副失魂落魄樣子,和人應答之時也都魂不守舍,答非所問。
劉邦原來以爲只是步戰營中的一個將領受了傷,後來知道是範十一娘,便有了幾分尷尬。他曾想納十一娘爲妃,後來因十一娘地出走而作罷。這段公案雖然揭過去了,但若非此事,十一娘也不會離家而走,更不會出現在戰場之上,所以說到底,他也有三分責任在身。劉邦大約是覺得自己也有愧於心,把軍中最好的醫官都送到了步戰營。換藥擦身之類事自然還由我和瓊瑩來做,但這些醫官也可以診脈開藥,儘量穩定十一孃的傷勢。
而韓信大約也弄清楚了十一娘地身份,知道範目如今心憂十一娘地生死,根本沒有心思再去打打殺殺,所以後面地一系列的軍事行動都沒有讓步戰營參與其中。這些軍事行動便包括着對章殘軍地追擊,以及對塞、翟援軍的警戒。
但是,儘管已經做了所有的努力,十一娘面上的生氣似乎仍然在一天天的黯淡下去。而範目也彷彿在這數日之內便老了好幾歲一般。
我試着問過範目,十一娘何以會出現在軍中。範目沉默良久,方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天在戰場上,我和樊將軍被雍軍圍住,身邊只剩
步卒。雍軍砍傷了我的馬腿,我一時沒防備,左腿下,要不是十一,我只怕早就死在亂劍之下了。原來十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我在南鄭到處找她,卻沒想到她一直女扮男裝混在步戰營裡。”
原來劉邦在城頭上看見墜馬的人就是範目,而幸虧十一娘在關鍵時候護住了他,才使得範目有機會把那條腿從馬腹下抽出來,從而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十一娘卻因此身負重傷。
“十一,”範目坐在榻邊,輕輕地握着十一孃的手,“十一,你快點醒吧,已經沒事了,沒人會逼你嫁人了……”他說話聲音低而溫柔,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十一娘緊閉的雙眼突然微微動了動。範目一僵,試探着又喚了兩聲:“十一,十一?”
又過了好一會,十一孃的眼睛緩慢的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了開來,焦距慢慢集中,落在範目的身上。她的眼神漸漸明亮起來,嘴角微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說話卻沒有力氣。
正在一旁職守的軍醫官忙上前,輕輕按住十一孃的腕脈,過了片刻,又慢慢放下,悄悄退了下來。我走到帳外,讓瓊瑩讓正在開藥方的軍醫官喚了出來,低聲問道:“脈像如何?”
那軍醫官沉吟了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道:“回王后,範姑娘生機已盡,現在不過是……是迴光返照罷了。小人開這副藥,也只是想讓她走得安靜些,莫要再受那麼多辛苦。”
我心中一陣冰寒,怔了一會兒,方道:“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了?”
軍醫官想了想道:“小人聽說範將軍令人回南鄭取人蔘。人蔘這味藥小人也沒親見,只是在《神龍本草經》中見過記載,據說,此物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是一味上品神草。若能及時取來,或可有一線希望,只是小人並未用過此藥,也只是依藥理猜測而已。”
我低頭算了一下,從南鄭到陳倉一個來回,最快的速度也得四天四夜,如今卻只剛剛過了三天多。不禁皺起了眉頭,心道,十一娘只怕熬不過這最後一天了。但這話卻說不出口,只揮手讓那軍醫官下去開方。
回到帳中,正欲撩開隔簾進入後帳,只聽得範目在裡面低聲道:“十一,你好好養傷,什麼也別想。等你傷好了,我堂堂正正的娶你過門,再不讓你吃一丁點的苦。十一,十一,你莫要哭,你是不是傷口痛得厲害?十一,你別怕,大哥就在你身邊,大哥再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我頓住腳步,震驚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範目和十一?他們不是兄妹嗎?
轉念一想,似乎十一娘是範目父母收養的,兩人並無直接的血緣關係,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愛慕着自己那個在族人中明顯鶴立雞羣的哥哥,倒也不奇怪。而範目,聽他現在話中的意思,怕是早就知道了自己這個妹妹的心意,只是似乎一直沒有挑破這層紗。
想起初見十一孃的那次,範目看十一娘眼神中的寵溺得有點超過了兄妹間的情份。那時候我只以爲他是一個極其疼愛妹妹的哥哥,哪知道內裡還有這麼一種誨暗的感情。
難怪十一娘寧可逃婚,也不嫁劉邦。而她就算逃婚,也還是待在一個可以看得到範目的地方。
難怪範目在十一娘逃走後,一直稱病不出,消極的抗拒着蕭何讓範家尋找十一孃的要求。直到漢王方面表示願意放棄納十一娘爲妃的意圖,才肯坐下來與蕭何商討善後事宜。
那麼,爲什麼最初又會將十一娘定爲納妃的人選呢?我想了好一會,不禁微微嘆了口氣,唯一能想得通的解釋是,這應該是範氏家族內部利益鬥爭的結果,而在最初的那場鬥爭裡,範目退縮過、放棄過,所以纔會有將十一孃的畫像送入漢王宮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