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章 李代

一二九章 李代

去盔除須之後,站於我面前的,居然是陳平,此時應該身在彭城的陳平。一驚過後,我立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轉頭向立於一旁也驚得目瞪口呆的審食其道:“食其,出去守着,別讓不相干的人進來。”

審食其也知事態非常,喏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我這才定了定神,坐了下去,擺了擺手,道:“陳大人陳平在下首坐定,方問道:“陳大人不是該在彭城嗎?怎麼喬裝來了咸陽?”

陳平隨手將頭盔置於面前的案几之上,微笑道:“爲何在此,我想夫人心中也有些明瞭吧?”頓了頓,又道:“當初平雖答應夫人力保懷王,可如今之勢,決非平一人之力可以扭轉。懷王,嗯,應是義帝,如今不過是個空名而已。再無可以項羽抗衡的可能了。”

我心中一凜,淡淡地道:“那麼陳大人就棄主而逃嗎?”

陳平笑了笑,卻沒回答我這句問話,道:“這年餘以來,平一直在思量當初夫人送我去見義帝時說的話,夫人請我在關鍵之時保全義帝的性命。平越想越是覺得其中意味無窮,莫非夫人當初便知道義帝有今日之事,甚至自身的安危也得看項羽的臉色?雖是難以相信,但卻想到夫人曾向我說起過的觀星之術,若果真是此術之功,當真是妙不可言,想那傳授夫人如此神術之人,也近乎仙人一流了。”

“陳大人既然記得我曾懇請你保全義帝的性命,如今爲何又棄之而去?大丈夫言若無信,豈可立足世間?”

“夫人怎知平未能保全義帝的性命?”陳平含笑看着我,道:“如果平記得沒錯的話,夫人只是讓我保住義帝的一條命而已,不管是義帝還是庶民,只要性命猶在,平就算不違當初之諾了吧。”

我心裡頓時升起了一陣希望,道:“陳大人的意思是……”

“不瞞夫人,自項羽弒殺宋義將軍之後,平便時時心有不安。”陳平微嘆了一聲:“項羽如虎,以宋義爲主將,原本就有控虎之意,可宋義一死,這二十萬楚軍盡入項羽之手,一旦其回首反噬,只怕我等死無葬身之地。從那時起,平便有意謀退身之策了。”

我心中一動,想到陳平之智在秦末漢初之時也是絲毫不遜於張良的,只不過一個善於陽謀,一個精於陰謀。以他的心智,籌思年餘,大約確有能萬全之策,當下也不多問,只靜聽陳平說下去。

“若義帝心懷吞天之志,平這一計卻也不成,不過夫人自然知道,義帝生性原本恬淡,當初肯挺身上位,不過是欲報先祖之仇而已,平方得從容遊說,行此李代桃僵之計。”

“李代桃僵?”我微一蹙眉,已經隱約知道了陳平的意思。

“這年餘以後,平四處打探,終於尋得一與義帝形神皆似的少年,”陳平淡淡地道:“說起來,募五萬衛卒也是爲此事障目,平又暗地裡訓了這少年一年多,方可亂真,即使坐於朝堂之上,也無一名近臣能夠發覺。”

果然如此,我雖是隱約猜到,但聽得陳平如此說來,仍是覺得心驚不已,這個李代桃僵之計絕對屬於膽大包天的那種。找一個假義帝代替熊心,這可不是拍電影啊,熊心身邊那麼多人,只怕稍不留神便會露出破綻,反而會惹起項羽的疑心和猜忌,提早惹來殺身之禍。

“好教夫人得知,如今坐於彭城正殿上的那位已不是真正的義帝了。”陳平含笑道。

“那他人在何處?”我微微遲疑了一下,問道。

“平已將義帝送往了一處安全之地,待事勢平定,自會告於夫人。”陳平微俯了俯身道。

我沉思了片刻,陳平此計雖然大膽,但細想一下,倒是對各方面都交代得過。熊心那方面,至少保住了一條小命,再過得數年等人們都淡忘了此事,便可繼續過着普通人的平靜日子。而項羽這方面,因還有一個義帝活生生坐在那裡,也不會太啓疑竇。此次前往彭城的是范增和恆楚、於英兩名將領。恆楚和於英素來只在軍營中打轉,估計連熊心的面也沒見過,范增雖是與熊心有舊交,但也有兩年多未見了,熊心又正是少年成長之時,只要安排得當,寡言少語,未必不能蒙得過去。

想到這裡,心中暗歎一聲,熊心雖是委屈,但若想平安度過此劫,卻也只能如此,否則難道真讓他用手下那沒上過戰陣的幾萬新兵與項羽拼命?拼得彈盡糧絕最後也還是兵敗身死,倒還不如金蟑脫殼、提前遁走呢。混跡在這權力場上,榮華富貴雖是不缺,但對一個人來說,未必便是一件幸福的事。沉吟了一會,道:“那陳大人易容來到咸陽,卻是何意?”

陳平垂首低笑了一下,道:“夫人怎會問出這話?義帝既然已經安置妥當,平自然也要爲自己謀算謀算了。”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道:“平猶記得與夫人初見之時,夫人曾與我以項梁將軍的生死作賭,那一場,平輸得很是服氣。如今,平也想賭一賭自己的前程。”他頓了頓,看着我微笑道:“平就賭,一個能夠看破天機的人,必然不會讓自己站在失敗的人身邊。”

我心頭大震,垂眉沉吟了片刻,方慢慢地道:“你難道沒想過,漢王是我夫君,不管他是成是敗,身爲妻妾,都只能站在他的身後。此事,根本無關天機。”

“是嗎?”陳平溫和地笑了一下,“漢王與夫人之事,平也略知一二,想當初,漢王不過是名亭長小吏,而且家境貧寒,年紀老大,反觀夫人雖非出身豪門,但家中殷富,又正當妙齡,怎的卻下嫁了漢王?若說夫人未曾預知什麼,平卻是不信的。”

我瞅了陳平半天,覺得他的神情笑容與我心中的那個陳平開始有些接近,一個漢初的陰謀大師,一個喜歡揣摩人的陰謀大師,一個把陰謀玩得堂堂正正的陰謀大師。

他知道我在意熊心的生死,所以在發覺勢已不可爲之時,爲熊心謀求了一條退路,便果斷拋開了熊心這個還能打上一陣子的旗幟,放棄了在彭城的地位權勢,易容趕到了咸陽。要知道他的身份敏感,至少一兩年之內恐怕都不能以真實面目見人,甘願蟄伏經年,只爲前程一賭,他的膽略、智謀、心性、氣魄可見一般,果然是不輸於張良的一代智者。

“如今的情勢,陳大人想必也知道,漢王近日即將入蜀,只恐東歸無期啊。”我淡淡地道:“陳大人將前程性命賭於這虛無飄渺的天機之上,只怕輕率了一點。”

陳平沉默了一下,道:“不瞞夫人,雖說是賭,但平也實是無路可去了。義帝那裡,嘿,平自然不會以此有用之身與之共亡。霸王那邊,以平之身份,就算真心投誠也難免惹來嫌疑,再說楚營上下無謀士,要有也只范增一人而已,有此人在,又豈有平立足之地。至於各家諸侯,不過是墓中朽木罷了,傾頹只在瞬間。”他輕嘆了一聲,道:“看遍天下,除漢王這裡,平也是實在無路可去了。”

這話倒是真的,若他沒跟熊心幹過,在項羽帳下混混倒也不錯,可如今頂着一個義帝心腹寵臣的身份,反而哪兒都不好去了。既然陳平已經把話說得這麼白,我也不好再說什麼,而且從內心來說,我也希望陳平能留下來幫我。若說歷史上到鴻門宴這段我還有些熟悉的話,那後面楚漢戰爭我可就是一團漿糊沒多少優勢了,能留陳平在身邊隨時出謀劃策,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

“以呂雉的意思,自然希望陳大人能留下幫我,只是大人身份……”我頓了頓,道:“如今漢王勢弱,只怕被項羽尋到丁點把柄,只好委屈陳大人暫時化名留于軍中,不知陳大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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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微笑了一下,那雙丹鳳眼中有一種格外燁燁而明媚的神采,微微俯身道:“謹遵夫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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