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嫿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容器中,而前後左右都是碧藍色的水。
不,確切地說,是她躺在一個類似於水晶棺的容器中,而這個容器懸在水底。並且,容器也不是密閉的,她感覺得到,身下有水。這水沒地恰如其分,正好將她的整張臉露在外面,就算稍微轉動頭部,也不會影響了呼吸。
她試着擡起手來想要看看。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力量控制四肢。
望着頭頂光線幽幽卻也不算視物不明的樣子,她估摸着自己現在正在湖中央,最多往下兩米。而水晶棺,彷彿是懸空浮在這個位置。
好在蘇雲嫿平身所見怪事也是不少,對此她也沒有深究,只是沉吟着想:莫非奶孃她們已經將她送到天池中,現在正在解毒?
畢竟,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別的可能了。
隱隱地有梵音遙遙傳入耳中,這聲音如影隨形,沒多久就彷彿成了直接響在她腦海中,成爲了單曲循環的主旋律,引導着她沉入更深的夢境中去。
這……是一個催眠。
意識的最後,蘇雲嫿這麼斷定那入耳的梵音。
這一覺,當真是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蘇雲嫿醒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爲是睡在自己的單身小公寓的那張單人牀上,雖然有點冷,可身體裡似乎注入了什麼東西,感覺暖暖的。
酒精?熱湯?還是有什麼特別功能的舒適小空調?
不,什麼都不是。
而是有人正以源源不斷的內裡輸入她的體內。她更不是在那現代感十足的溫馨小公寓中,此時滿目皆白,白色的山峰、白色的天空,白色道路……
是啦,這是天池。現在她在小千秋的不鹹山中,爲了解身上莫名其妙的毒而來。
對此她的心態是,若死了,就一了百了,若活着,就去做該做的事情。
微微轉頭之後,蘇雲嫿就看見了一道紅色的身影。
這是個僧人,正與她手掌相抵,將源源不斷內力送入她體內,而他本人的頭上和身上,都落滿了雪花,彷彿已經做這個動作多時。
這個僧人是誰?這等好看的眉眼,怎麼覺得有些熟悉呢?好像……好像就在適才的夢中夢見過。但是她忘了夢中有什麼內容。
到底夢見了什麼來着?
心念微動,蘇雲嫿就感覺到體內內力也隨之震動。
僧人因此而睜開了眼睛,“施主,你醒了?”
“大師,您是……”
僧人緩緩收回了手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自折花州清涼寺而來,于山中遇上施主和施主的朋友。恰好能解那易顏咒的毒,便送了施主上來解毒療傷。眼下,施主的朋友許還在山中候着,又或許已經在山外候着。”
他倒是頗有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意思。
蘇雲嫿略有些不解,但是因爲僧人收回了內力的緣故,她忽然覺得睡的地方有些涼,就掙扎着要起來。
僧人將寬大袖子一甩,就捲住了她的手,將她帶了起來。“施主體內餘毒方清,其實還是多休息些時日纔好。不過,若施主執意要就此下山,貧僧也不阻攔,自安然送你下去。”
蘇雲嫿因着最後的記憶是停在最後一次毒發之前的,所以心中有很多的問題。但是眼下,她最爲想問的還是一個,“大師,我們素昧平生。您……您何須做到如此地步呢?”
若一切都用“大愛”這種雖然牽
強,但是也挑不出什麼不是來解釋的話,那也實在是沒有什麼意思。
“貧僧……貧僧與施主有一段因果未了,故此出現在此地。”紅衣僧人依然保持雙手合十的樣子,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看蘇雲嫿。
蘇雲嫿初醒,多少有些手軟腳軟,更兼覺得冷,便道,“可有什麼能避風的地方?我們換個地兒說話吧。”
僧人點點頭,就帶着她往一處山岩後去。那山石看似已經是絕路,但轉過去之後,卻是別有洞天的。山石內已經被挖空,有一部往下的石梯。
石梯下黑洞洞的,蘇雲嫿卻並不覺得害怕。紅衣僧人打開了火摺子之後,就先望下去,隨後蘇雲嫿跟上。
一開始雖然有些黑,燭火影影綽綽地照地照的洞中景象光怪陸離,滴水的回聲在這裡被擴大,回聲蕩蕩。
“施主,擔心腳下臺階。”紅衣僧人頻頻回首,甚至連手中的燭火也都一直都是照顧蘇雲嫿的步伐,還不時地提醒蘇雲嫿腳下凸石,頭上的鐘乳,十分細緻貼心,但卻半點都不僭越。
一路往下行去,道路就漸漸地寬了,甚至在石壁上也有了夜明珠,星星點點的,這光線也就好了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蘇雲嫿忽然聽到了腳底下有轟隆隆的聲音。
“什麼動靜?!”她驚呼一聲。
那紅衣僧人也是一怔,繼而就整個人都貼在了潮溼的石壁上,側耳傾聽。彼時,這轟鳴越來越大,甚至連整個山洞都開始有些晃了。
“遭了,天階的最下頭遭了攻擊,眼下這空間恐怕要坍塌了!”紅衣僧驚呼一聲,繼而催促蘇雲嫿,“施主且原途返回,保命要緊。”
說着,這僧人便將手中照明用具往蘇雲嫿的手中一塞,“且去!”
而後,轉身就往下去。
“大師,您這是要去哪兒?!”蘇雲嫿心中驚訝,既然說這空間要塌了,那又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偏偏往下去呢?而且還神色如此焦急。
那僧人沒有說話,只是提着僧袍行動越發地迅速了。蘇雲嫿從來都不是能丟下朋友的人。更何況這又是救命恩人。當即就追了上去,“大師你要救什麼人麼?”
紅衣僧一見蘇雲嫿不走反而跟了上來,大驚失色,“你怎麼還不上去!若出口震塌了,便是想上去都不能……”
“你不是也在下面麼?”蘇雲嫿十分不解。這人是怎麼回事。自己的生死就完全都不在意的麼?
僧人面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急。他一邊推着蘇雲嫿往上去,一邊道,“你且上去,貧僧自有辦法。這下頭的乃是貧僧此生魔障,若不能解,圓寂也不過是從頭開始罷了。然施主你不同,你有比貧僧更要緊的宿命,死不得!”
說到最後,他用力地推了蘇雲嫿一把。就將她直接推到了入口處。蘇雲嫿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還想要再折回去的時候,結果的才走一步呢,頭頂就有一塊極大的鐘乳石落下來,直接扎進了臺階中,堵住了她的去路。
“大師!大師你沒事吧!”蘇雲嫿到底不願意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竟被困於這山洞中,心中焦急的不行,但是她現在除了聲勢力竭的喊,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石頭的另一邊,紅衣僧已經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了。“施主,你快去外面吧。貧僧若葬身於此,是命裡註定的劫。不過,能見施主安然,貧僧也算了無牽掛了。你可莫要辜負了你母親的一片心意……”
蘇雲嫿呆呆地立在巨石前,心中一
團的迷霧和茫然。這……這僧人又和自己的母親有什麼關係呢?
他說他是折花州清涼寺的和尚,這地名似乎在哪裡聽過……
蘇雲嫿就這麼靠在石頭上,聽着身後的轟鳴聲,陷入了沉思中。
後來,就連她站的地方都開始有石頭沙子什麼的撲簌簌落下來了,逼不得已,她只能退到了外面去。
她不知道現在是種什麼感覺。榮月兒也好、奶孃也好、張安也好,哪怕是現在這個救命恩人也好,爲什麼所有人都覺得她有使命呢?
她真的不過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幸運一點,本該煙消雲散的靈魂,多了重活一次的機會。她就是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攜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如此而已。
這世上哪裡會有什麼真正的天命呢?決定一切的從來都是人心。
這出事故之後,蘇雲嫿一個人在天池畔來來回回地逡巡,從白天到黑夜,一直都在想事情,如此過了一日,竟也不覺得餓了或者冷了。
困頓的時候,就繞到那原本天階的入口處,在那處背風的地方睡上一睡。第二日,覺得有些餓了,她就去天池邊打魚。
無奈的是,她這技術實在是不怎麼樣,折騰了一個早上甚至連魚影兒都沒見着,望着天池水中倒映出的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蘇雲嫿有些納悶。有形容美人的詞叫“沉魚落雁”,莫不是都沉了?
誠然,這只是個寬慰自己的吐槽罷了,頂着轆轆飢腸卻一直找不到吃的人,開始有些驚慌起來。這回去的路賭上了,現在自己一沒有吃的,二沒有的穿的,尼瑪怎麼活?
想到這一點之後,之前的那些憂國憂民,傷春悲秋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
她一籌莫展,想要挖樹根挖樹皮來烤吧。也就頭上那根簪子能幫着她一點,她去試了試,恐怕在這雪山中刨出來吃的之前,她會先餓死或者累死。
既然上頭沒有吃的,那不如下山?
這個時候的天池,和她記憶中是很不一樣的。沒有任何的人工打造痕跡,簡直天然的不像話。而且,有句話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現在地面都已經凍住了,她想要這麼徒手下山,除了滾下去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而不想死的話,滾這個辦法顯然還是不太可行的。
在焦躁和飢餓中度過了第二日的蘇雲嫿憂鬱極了,晚上的時候,她在那避風的山石後,無意中發現了一塊乾糧,想來是那僧人存放在此處的。她喜極而泣。將巴掌大的餅掰了一小塊出來吃——只有自暴自棄的人才會一口氣吃光。
第三天日出的時候,蘇雲嫿站在高高的山巔,看完了日出又回身南望,迎風而立,假裝自己是能餐風飲露,遺世獨立的仙,希望能將自己的情緒弄的愉快些。情操再變得高潔一些。
然而,一想到那張僅剩的餅,再算算那餅能吃的日子,她就不由得繼續憂鬱起來。若她真的是仙,恐怕也是普天之下第一個被餓死的仙。
而且,就算退一萬步講,現在下去了又能如何呢?
若是不能和奶孃、張安他們相遇,饒是下去了,等待自己的也是茫茫雪原,和要麼吃雪狼,要麼被雪狼吃的命運。
第三天,就這麼在蘇雲嫿的憂鬱中再度過去了。
第四天的時候,蘇雲嫿終於沒有從那原本的捷徑處聽見裡面的轟鳴聲,開始考慮若是從這裡下山,而今還剩下多少的可能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