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的盡頭有一顆古木。那棵樹已經很老很老,肚子中空,裡面擺着香爐。樹上圍着紅布,香爐裡**滿了香,樹枝上掛着紛紛揚揚的許願帶。
許多人圍着樹祭拜。韓夜心道:“花滿樓,你要不要許個願?”
花滿樓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韓夜心道:“就算你不信這些鬼神,不過我看卻挺有意思的。”
說罷他向那賣許願帶的小攤販走去。花滿樓也不攔着,等他買好了,才道:“你知不知道棵這樹是保佑什麼的?”
韓夜心吹了吹寫好的許願帶:“還能保佑什麼?左右不過是家宅平安身**康健。”
花滿樓道:“你確定?”
韓夜心狐疑地看着他:“這有什麼好懷疑的?”
花滿樓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伸手道:“我的那根呢?”
韓夜心道:“你怎麼就知道我給你買了?”但還是拿出了另一根。
花滿樓拿着許願帶,朝小攤販要了筆,在上面寫了起來。那小攤販本沒察覺異常,等見了花滿樓寫字,目光卻望着前方,這才懷疑起來,拿手在他眼前一晃,心中驚訝道:“竟然是個瞎子!”
再看他的字,字**秀麗流轉,竟比不是瞎子的還好看了好幾倍。
花滿樓還回筆,謝過老闆,走到樹下,和韓夜心並肩而立。
韓夜心道:“我剛剛問了,說是扔得越高,願望就越有可能實現。”
花滿樓嗯了一聲,點點頭。
韓夜心道:“這簡直一點難度也沒有。不過我們可以比一比?”
花滿樓道:“你豈不是在欺負一個瞎子?”
韓夜心:“你這樣說,就算認輸了!”說罷把手中緞帶扔出去。他是有武功的人,何況那段帶上還綴着方勝,想要扔到樹頂,簡直探囊取物一般。
果然,見那緞帶就像乘風直上,飛上了樹頂,落在了最高的樹梢上。
周圍的人驚呼一聲,紛紛看向韓夜心。韓夜心頗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看着花滿樓。
即使花滿樓說自己是個瞎子,這個比試不公平,不過這話韓夜心怎麼會信?他已經習慣花滿樓動不動拿自己看不見示弱了,若真當真,那後悔的一定是自己。
花滿樓的手指繞着緞帶,紅**的緞帶在修長的手指間出沒幾回,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他聽到韓夜心的緞帶落在樹梢的聲音,這才屈指一彈,那緞帶就像一條紅**的小龍一樣,飛上樹梢,落在和韓夜心同樣的位置。
花滿樓嘴角隱着一絲微笑,負手道:“我的落在上面,看樣子是我贏了。”
韓夜心皺眉:“並非同時出手,你這算是****。”
花滿樓搖了搖頭,轉過身去,似乎是不打算和他計較。
這時一羣圍了上來,擠來擠去,看着二人道:“二位公子好厲害,那麼高的地方也扔得上!”
只要和花滿樓一起出來,韓夜心對被人圍觀這一點已然習慣,此時也端着臉道:“沒什麼,運氣好。”
七大姑八大姨們都笑了起來,看着兩個人的臉**都懷着一**詭秘的興奮:“運氣好纔好呀,保證兩位公子馬上生個大胖小子!”
韓夜心一個趔趄,道:“什麼?”
“哎呀,兩位工資不知道嗎?”其中一個胖姑掩脣笑道:“這樹可是求子的呀!想必兩位公子的夫人已經有了吧!”
韓夜心萬萬沒想到這棵披滿了紅布的許願樹竟然是求子的!他看了花滿樓一眼,心道難怪他剛纔那麼說。不過花滿樓臉上帶着雲淡風輕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什麼。
韓夜心連忙拉着花滿樓往外擠,快步走了出去。
等脫離了那羣姑嫂婆婆很遠,韓夜心才甩開手,指責道:“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花滿樓板着臉道:“沒有這樣的道理,緞帶是你買的,也是你自己扔的,難道我一個瞎子還能知道那樹是求子的不成?”
韓夜心仍是滿心狐疑,但見花滿樓生氣起來,又有些**軟:“那便算了,反正,如果那樹真的有靈,保佑一點總是沒錯的。”
花滿樓道:“你是不是有點失望?”
“失望?”韓夜心不解。
花滿樓卻又不說話了,這次好似真的生氣了。韓夜心更是不解。兩個人往前走着,一時無話,韓夜心只好偷偷地打量花滿樓的臉**。
“你是說我打賭輸了所以才失望麼?”韓夜心摸着馬頭,心道反正輸的次數太多,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花滿樓本是和他開玩笑,卻忽然說得自己鬱悶起來。心中暗暗怪道:“爲何我對別人都十分寬容,偏偏對夜心,卻總是喜歡拿他的短呢?那棵樹既然是求子的,他能如願當然是好,我又爲什麼非要擠兌?”他心中升騰起一**對自己的厭惡,立刻搖搖頭,甩掉這**情緒,但還是不願意出聲。
韓夜心更是惴惴,忽然看見前方一顆紛披燦爛的杏花樹下,挑着一面青**酒旗。韓夜心道:“花滿樓,那兒有個酒家,我們去坐一坐吧。”
花滿樓默默地點了點頭。
杏樹下有三間茅屋,外面擺着幾張桌子,已經有人坐在那兒,一邊喝着村釀一邊閒聊。韓夜心選了個空桌,和花滿樓坐下,老闆娘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二位,可是要嚐嚐新釀出來的杏花酒?”
韓夜心看了看花滿樓,見他沒什麼表示,便道:“好啊,再來點下酒的小菜。”
老闆娘是個十分豪爽的人,應了一聲便立刻去準備了。
頭頂滿是繁杏,風一吹,便一****悠悠地落下來,落在地上桌上,衣衫上。韓夜心眼看着一**杏花落在花滿樓的肩頭。那杏花停在他的肩上,還在風中輕輕顫着。
韓夜心伸出手,剛到肩頭卻突然被花滿樓捉住。
花滿樓皺眉看着他。
韓夜心道:“你肩上,有個花瓣。”
花滿樓這才鬆開韓夜心的手,道:“你也知道我看不見,總該先告訴我一聲。”
韓夜心心道,花公子,你那沒眼睛的,比我有眼睛的還精明。但此時哪裡敢說出來?收回手,佯裝無賴:“挨着你的時候多了,哪記得住?”
花滿樓認真地板着臉,只希望對方先**個軟,哪知道韓夜心說出這樣的話來?更是生氣,這是老闆娘上了酒,也不等韓夜心動手,自己倒了起來。他提壺倒酒,都不需要先去確認,哪裡看得出是個瞎子?
“說起來這江湖上的青年俊傑,首推還是那些世家公子們。”
鄰桌坐着兩個四十左右的男子,一個山羊鬍,看起來像個落魄文人。說話的正是這山羊鬍。他對面的那人也是文士打扮,看起來有幾分清貴,此時問道 “敢問這江湖中,有哪幾大世家呢?”
“金南宮,銀歐**,玉司馬。這句話說的正是武林三大世家。”山羊鬍飲了一口酒:“從這字面上就可看出,這三大世家,非但在江湖上地位高超,財力也十分雄厚。既是世家,在這江湖上最短的也不下百年,更兼之世家間聯姻不斷,其枝葉龐大,不可撼動,可以想象。”
清貴男子點了點頭:“若如此說,這江湖中的**子的確都向着三家少年了。不過畢竟僧多粥少啊。”
山羊鬍一笑:“柏鸞兄一語中的。況且這三大世家表面聯合,暗地裡也明爭暗鬥,那沒心機的**子嫁進去,恐怕另有一番苦要吃哦。”
清貴男子點點頭:“如此說來,豈非世事不能兩全?本以爲江湖人瀟灑自在,沒想到也受這名利拘束。”
山羊鬍道:“到哪裡都一樣啊。不過這江南之地,還有一家,也是這些未嫁少**們爭得頭破血流之地。”
“哦?”
山羊鬍神秘一笑,豎起筷子朝上一指。那清貴男子擡頭一看,只看見滿樹繁花,忽然心思一動,道:“我知道了,是城南花府是不是?”
山羊鬍點點頭:“正是花家。花家產業之富,至今也沒有人知道具**的數目,只聽到有這樣一個傳聞,假如有一個騎手騎着最快的一匹馬,從日出跑到日落,還沒有跑出花家的土地!”
清貴男子顯然也聽過這樣的傳聞,喝了口酒道:“的確,花家不但是個鉅富之家,聽說也很有仁義之名。”
山羊鬍摸了摸鬍子點頭:“花家是這江南有名的慈善人家,花老爺更是個財神爺,加上大公子善於經營,二公子善於計算,花家的錢,簡直是怎麼花也花不完,就算放在那,什麼也不做,也足夠花家人逍遙自在五世有餘了。”
清貴男子道:“士衡兄還沒有說一說這花家的公子們,有什麼特別之處,好讓在下也開開眼界。”
山羊鬍道:“咱們今天說的本是江湖中未嫁的小**子們心中最佳的乘龍快婿是誰。單這花家,最適合那些心思單純明淨的**孩兒們。花家有七個公子,最最當年的,當屬五童六童和七童。這五童嘛,聽說有些怪癖,很少行走江湖,整日裡讀一些講妖怪神仙的書,經常有些奇談怪論。六童,年方二十,武功卻已極高,更加之容貌俊朗,他那不**搭理人的樣子,更讓少**們爲之瘋狂。”
清貴男子點了點頭,道:“還有個七童。”
山羊鬍夾了塊牛**入口,細嚼慢嚥,許久才說道:“這七童聰慧非常,不論武功還是學識都有相當的修爲,加之爲人溫柔,當真是謙謙君子,溫文如玉,只可惜……”
清貴男子道:“只可惜什麼?”
山羊鬍搖頭嘆息:“人太聰慧了,連上天也要嫉妒。這七公子年少時遭遇一場綁架,回來後大病一場,把一雙眼睛給毀了,從此之後瞎如蝙蝠。當真可惜,可惜!”
清貴男子聽後,也大大嘆息:“如此說來,定是沒有多少**子願意嫁給一個眼盲之人了?”
山羊鬍道:“這也是另說。花家富甲一方,還愁**不到媳**?只是那世家豪門的**兒,卻未必願意了。”
清貴男子道:“士衡兄如此說,可是有什麼風聲?”
山羊鬍微微一笑:“正是,近幾日江湖上傳聞,南宮世家要給他家最小的**兒**婆家了!那十七****年方二八,和花七公子正是相當,可惜……”
山羊鬍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和清貴男子心有所悟地笑了起來。
忽然噗嗤一聲,桌上的酒壺破了一個洞,酒水呈線**了出來,灑了山羊鬍子一臉。山羊鬍子慌張地站起來,舉袖去擦,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和他同桌的清貴男子卻什麼也不說,舉起酒杯朝身側那桌看過去。
只見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相鄰坐着,其中穿黑衣**的呼吸不穩,似乎有些生氣,那白衣的拿手按在黑衣的手上,笑着搖了搖頭。
清貴男子眯起了眼睛,發現這白衣少年雖然容貌俊秀,一雙眼睛黑如點漆,卻是什麼光也透不出來。清貴男子正心下惋惜,互見那白衣少年竟徑直向他看過來,還歉意地點了點頭。
清貴男子手一抖,一杯酒將潑未潑,連忙穩住,心下暗道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