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僵在原地,一旁的蘇宏娜只緩緩揚起目光,細緻又尖銳地望着她,情緒濃烈得彷彿要冒出火來。
“好端端的,怎麼扯到了我身上。”
“蘇霓你、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聞言,錢茵茵倏地站起身,過度用力時腳下不穩、還絆倒了那放在一旁的椅子……
“嘩啦”一聲,椅子倒落在地,驚擾了一室安靜。
蘇霓進來的時候沒關門,如今冬日寒涼的氣息就這麼嗖嗖地往裡灌。
門外,管家再度將鐵門打開。
有人從漆黑如墨的車子上下來,頎長身形跨過院子,一步步靠近客廳。
還隔着很遠,他便能望見那道站立在客廳中央的身影。
尤其女人身形纖細,披散在肩頭的發隨着風的動作而飄了起來,襯着那瘦弱的身子更加單薄。
偌大一個空間裡,只有她獨獨立在中間,面對着沙發上張牙舞爪的人羣。彷彿整個世界只她一人。
“我去告訴大小姐一聲您過來了。”
管家提醒了句,因爲裡頭的爭吵而自覺不便待客。
可陸長銘只輕輕揚起手,制止了他。
他眯了眯眼,瞧見女人纖細單薄的身體顫了下,也不知是因爲生氣、抑或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
昨日深夜,他才從申楠那聽說蘇霓是真住院了。
燒到快四十度。
陸長銘眸裡情緒深濃,管家本想招呼他進去坐着,他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耳邊,聽見女人清冷的音,“剛剛你們都說了,爲了救弟弟,定要把那散佈謠言的人抓起來。現在人就在你們面前,還遲疑什麼?”
“娜娜,這怎麼可能!”
也不知是誰倒抽了一口涼氣。
蘇宏山再看過去,滿臉的不敢置信。可下一刻,那不敢置信就轉變成慶幸。
他猛地揚起手,臉上的抑制不住的興奮,“原來是你在背後搞我!爸、媽,我就知道是有人想陷害我,你看蘇霓找出了真兇,就該把娜娜抓起來!”
“別聽蘇霓胡說……”
錢茵茵推了他一把,想辯解才發現自己說話有氣無力的。
最後低頭看了一眼蘇宏娜,瞧見對方淡然平靜的面色,再提不起質問的心。
只依舊喃喃自語,“怎麼可能呢……”
“沒什麼不可能的,阿姨大概不知道。爸爸近來打算把德陽的股份都交給弟弟,娜娜生怕公司毀在蘇宏山手上。想出這麼個法子,也是理所應當。”
“這是小艾班上同學的證詞,這事確然是有人發郵件告訴他的。郵件地址,出自娜娜。”
話音剛落,被點名了的蘇宏娜便“啪”的一下站起來,這個平日裡從不愛開口說話的女孩,此刻竟那樣冷靜。
她四下看了一眼,眸裡哪還有二十出頭的朝氣,取而代之的盡是冷漠到極點的情緒。
那最後的目光落在蘇霓身上,不帶一絲情緒。
“還是大姐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你。只是爸爸,我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有我的底氣。就算被人發現,我也不必承擔法律責任。畢竟……這並不是謠言不是麼?”
她“咯咯”笑出了聲,像看傻子一眼看着蘇宏山,“我這弟弟不爭氣,爸爸還非要將德陽傳給他。爲了不讓德陽倒閉,我纔出此下策,希望爸爸能理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蘇宏娜還隨手擡起一腳,踢在蘇宏山胸口,絲毫不顧對方滿臉死灰的模樣。
蘇一陽此時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
他本是成竹在胸的,此刻忽然連面色都變得陰冷起來。
右手捂着心口,彷彿要喘不過氣。
“你們都、都好樣的。一個不爭氣,一個、去陷害自己的親弟弟!”
“呵……娜娜,你以爲這麼做,我就會把德陽給你嗎?”
蘇宏娜似乎很有把握,還撩起雪白的腿半躺在沙發上,低頭欣賞自己剛做的指甲,“嗯,不給我您還能給誰呢?”
她揚起臉看了看蘇霓,滿臉不屑,“總不能,給這老媽都對爸爸不忠,自個也不聽話的大姐吧。”
“你!”
蘇一陽本想直接否認,可偏偏蘇宏娜的話說到了他心坎裡。
這麼多年來蘇霓的能力有目共睹,以往甚至還有陸家作爲後盾。可他從未想過讓蘇霓接手德陽,不就是因爲蘇霓她母親出軌過麼……
於是一下子,臉色更加難看。
蘇宏山還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插了一句,“爸,爲什麼要給她們倆?你不說好了下個月就退到幕後,讓我正式掌管德陽嗎?”
“那也得你有那能力!”
蘇宏娜嗤笑,指尖豔紅的模樣,讓人瞧着心裡便一陣膽寒,“我看,不如現在就把股權轉讓書拿出來吧,把蘇宏山換成蘇宏娜,一個字的問題。”
兩人針鋒相對。
錢茵茵倒是沒敢再說話,總歸不管在誰手上,都是她的兒女。
只要,不是蘇霓!
……
陸長銘沒有繼續往裡走,他就站在外頭靜靜望着這一幕,瞧着那在他看來除了心機一無四處的妻子,漠然面對敵人。
他沒瞧見過蘇霓這幅模樣。
清冷。
孤傲。
又格外冷靜。
像是全世界就只餘下她一人,獨獨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哪怕面前的都是敵人,用那樣冰冷惡毒的目光盯着她。
她卻自有一份淡然。
任憑几人吵嚷,蘇霓也只是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份文件,用那纖細柔軟的手指,將之拎在半空。
“這是什麼?”
蘇一陽最先反應過來,見蘇霓那冷靜至極的模樣,立刻拿過去打開。
越看,臉色沉得越快。
陸長銘有些好奇裡頭的東西,眯了眯眼,皮鞋落在地毯上,沒讓發出半點聲響。
那幽暗深邃的眼格外迷人,裡頭暗藏着旁人瞧也瞧不透的情緒。
漸漸地靠近之後,才恍然發覺客廳裡氣氛那樣奇怪。
哪怕還隔着些許距離,就能想象出蘇霓此刻的模樣。
這已不知是她想了多少年的事,此刻即將達成目的,臉頰上的梨渦怕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明顯。
他行至客廳,其他人見了也沒顧不上他,只當他是和蘇霓一塊的。
而耳邊,便是那再熟悉不過的冰冷聲調。
“原本只是準備着,以備不時之需。”
蘇霓笑了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獨獨她自己清楚,走到這一步,她費了多少心思。
“這東西很早之前我就拿到了,看了這個,爸爸如果仍然堅持將德陽的股份交給娜娜,恐怕會引起其他股東的反彈。到時候,連爸爸你董事長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穩吧。”
蘇一陽猛地拽緊手掌,那份文件便在他掌心裡漸漸揉成一團。
“你想要什麼!”
“股權轉讓書。”
蘇一陽死死掐着掌心,一張臉因爲憤怒而變得猙獰,“你做夢!”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
“我告訴你蘇霓,就算他們兄妹倆不行,難道你就可以?我大可以再要一個孩子,過個十幾年,德陽照樣有繼承人!”
“你和你媽一樣,天生反骨。我已經被背叛了一次,絕不可能再被背叛第二次,德陽的股份,你死了這條心吧!”
蘇霓倏的怔在原地。
那面上努力漾着的笑啊,在這一刻都消失殆盡。身上氣息在瞬間,變得森涼。
她緩緩擡起頭,掃過這裝飾精美的屋子。
距離搬進來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那原本被她母親裝飾得格外溫馨的客廳,也漸漸變得富麗堂皇。
連原本在牆上掛了十幾年的畫,也在年前被錢茵茵以不符合新傢俱風格爲由換掉。
蘇霓陡然發現,原來在這裡,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記憶。
那垂下的眸裡,有一絲冷漠劃過,那本是帶着笑容的臉,此刻也一片慘白。
她開口,聲音清清冷冷的。
“原來爸爸這麼不想將德陽交給我。”
“娜娜還沒把股份拿到手,就已經簽了轉讓協議。打算在半年之後拿着鉅款和情郎一塊移民國外。至於我這不爭氣的弟弟,拖他姐姐的福,一場牢獄怕是免不了的。”
蘇霓面無表情,一口氣將話說完。
那漂亮的手指落在包裡,緩緩翻出一份文件。
她攤開那張紙,蹲下來將之抹得平直,揚起的眸清亮,“想來蘇董事長也根本沒把我當女兒。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替你瞞着這封舉報信!”
“蘇董事長,您看看日期。半年以前,有人舉報您虧空公司財產,將至少兩千萬流動資金挪作私用……”
“以此爲據,您需要面臨的刑罰可不比我這弟弟輕!”
“若是把股權交給我,德陽的爛攤子我還能收拾下來。若是留着,就只能等着破產!”
蘇一陽忽然泄了氣。
他眼睜睜瞧着蘇霓甚至將那張紙掀開,從下面翻出一份厚厚的紙張。用那樣殘忍的目光盯着他。
“您還是簽字同意吧,簽了字,你還是德陽的名譽董事。若是不籤……”
她掐了掐手指,“啪”的一下將水性筆拍在桌上,身上凌厲的氣勢在此刻顯露無遺。
“若是不籤,這份舉報書和我這半年來蒐集的所有證據,都會上呈法院!”
事情到這個地步,她已是仁至義盡。
也是到今天蘇霓才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不僅僅喪母,連爸爸,也是相當於沒有的。
面前,蘇一陽遲疑了許久,手指捏着那支筆,落下第一筆時整個人都在顫抖。
蘇霓挑眉,面上嘲諷更甚,“怎麼,不想籤?”
話落,她立刻將轉讓書收起,作勢要捲起來……
“等等。”
蘇一陽在她拿走的同一刻開口,咬緊牙關,“唰唰”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拿着東西走人,以後你和我們家,再沒有任何關係!”
蘇霓先是一愣,沒有讓那顫抖的手繼續下去。
她只掐着掌心,哪怕心口是令人窒息一般的疼,表面卻仍舊雲淡風輕一笑,“正合我意。”
下一刻,她咬緊下脣,在那悶疼感涌上心頭之前轉身。
忽的,瞧見那站立在門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