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腕間,是落唯楓派人送來的‘手鍊’,說是手鍊也不盡其然,鏈中裝置精密,內藏銀針,一次最多可裝十枚,在針尖塗上毒藥或迷粉,雖不至於使人喪命,但行動上至少也會有一些遲緩,鳶憐輕功過人,應該可以藉此時機安然逃脫。
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快速倒退的景物,伴着撲面而來的風沙、細枝,打在臉上並不痛,卻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唯楓哥哥自始至終沒來見她,只是給了這串手鍊,附上一封很短的信,簡要說明了這手鍊的用法,並沒有透露自己的行蹤。
手鍊是她最喜歡的紫色,用紫玉所制,通體晶瑩剔透,貴重的紫玉只在浮月島的神潭邊緣形成,每年收穫極少,一般爲浮月王室所有,故而每年對外出口極少,可以說是極度的供不應求。紫玉可以製藥,就算是放在身上,也有安神定心之奇效。這樣的寶貝,家中也只有雪姬夫人有一枚,還是落九天千金求來的。
所以說,這次,落唯楓倒是大手筆了。
最後一絲夕陽隱去,漫天星辰於是耀然入目。玄機靠在石碑上,一身青衣,笑吟吟地望着鳶憐,其實這老頭子安靜時,也沒那麼討厭。“師傅,我來了。”
這次玄機倒是沒用柳葉傷人,領着鳶憐向那華麗的、純金搭造的宮殿走去,不知爲何面色尤爲慎重,臉上笑意斂去,第一次沒有一見面就要吃的。
“師傅?”鳶憐見其一反常態地不理睬自己,有些疑惑,倒是變乖了不少,主動道,“徒兒帶了您最爲喜愛的辣子雞,紅燒肉,麻婆豆腐,燉羊湯……你不想先嚐嘗麼?”
玄機深深地望了鳶憐一眼,眼裡有什麼看不透的色彩閃動,想說什麼,張張嘴卻只是說,“跟我來。”
鳶憐不明所以,只好言聽計從,反正玄機要害她早害了,也不會等整整六年,雖然嘴上對他十分不滿,可不得不說,玄機教了她很多,雖然不像梅嵐那樣手把手地傳授,可句句皆中要害,精煉簡單的話語,讓她受益匪淺。
帶鳶憐走進她從未入過的金殿,令人驚詫的是,外表華美無比的金殿,雖然地面用碎鑽鋪蓋,裡面有大小一致的夜明珠照亮,卻空空如也,像是遭了人洗劫了一般。
接觸到鳶憐疑惑的目光,玄機也不解釋,站定,手掌飛轉,印結出一個個奇怪的手印,或伸或抓,或上或下,似在專心繪製着什麼,鳶憐感覺身在的空間晃動起來,再看玄機臉上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越到後面,面色越是慘白得可怕,飛快的動作也逐漸緩慢了下來,指尖微顫。
鳶憐不敢說話打擾,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覺告訴她,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卻偏偏什麼也說不出來。
一陣天旋地轉,金殿中硬生生地多出了一扇古樸的小門,和金碧輝煌的殿宇十分不搭。玄機此時面上已無一絲血色,如枯葉般,幸虧殿裡密閉,不然恐怕一簇微風也能將他吹跑了。
“進去!”玄機勉力支撐着,虛弱道。即便如此,語氣中也帶有一種命令色彩的不容置疑。
鳶憐一愣,只是片刻的遲疑,就看到玄機一口鮮血猛地噴出,不住咳嗽着,慘白的手指越發顫抖了,他早已說不出話來,焦急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催促她趕快進去。
貝齒咬上銀牙,鳶憐知道自己倘若不進去,玄機便會一直硬撐,說不定會氣血不足以致身亡,便狠下心來,緊閉雙眼一股腦地衝入木門。
巨大的衝力來不及延緩,鳶憐便一頭撞上了一個木雕鏤空的椅子。吃痛地揉着傷處,一邊睜大紫眸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她此刻正跌坐在一個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月的小木屋,借力站起,發現屋子構造極爲簡單,一間柴房,一間臥室,還有一個勉強算得上是廳堂的外屋,方寸大小的地方,各處分界線並不明顯,沒有多餘的擺設,一張木桌,一個剛纔撞到的木椅,和一張比自己以前的牀小了不少,卻貌似剛好合身的木牀,彷彿是爲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
再看那木門,竟是自己進來時看到的那扇,心神一動,擡腳便往屋外走去。
“這是?”沒有預想中的金殿,入目的是層起彼伏的山巒,小木屋被一道半腰高的柵欄圍住,柵欄內種了許多瓜果蔬菜,山中並無人跡的樣子,發現這裡似乎就只有自己一人,鳶憐頓時呆了一呆。
“丫頭,恭喜你來到了‘虛無幻境’當中。”就在這時,玄機的聲音傳來,並無半點毫疲憊之色。
“師傅?”鳶憐四處張望,可哪有玄機的影子!
“不用找了,爲師在幻境之外。我能看見你,你卻無法察覺到我。”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腔調,“唉,要不是時間緊急,也不會這麼快將你丟進去,可惜了那一桌好酒好菜!”
鳶憐想着虧自己還爲他擔憂了好久,心裡不由不爽起來,乾脆當着對方的面坐下來,從歸拾中把香噴噴的飯菜取出,手執木筷,嚐了一口紅燒肉,香嫩舒滑,並不油膩,淡淡的甜味十分爽口。
“你這丫頭倒耍是起了孩子脾氣。”玄機哭笑不得,無奈嘆息道。
鳶憐聽到吞嚥口水的聲音不由好笑,便道,“你要想吃,便過來一塊,來晚了我可吃光了。”
“傻丫頭,你以爲這虛無空間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就爲了你進來一次,爲師我可是耗費了近百年的功力,還需要天時地利的幫助,一時一刻都拖延不得。”
“那,我豈不是回不去了?”鳶憐抓住重點,連忙追問道。
“唯有你達到要求了才能出去。”玄機輕描淡寫道,“也不難,爲師會給你提示的。”
鳶憐心裡氣得咬牙切齒,表面上卻吃得越來越香,她又被這隻老狐狸算計了!
“翻過你正對面的一座山,底下便是書房,那裡的醫書你多半已經看過,不過只懂得理論,沒有實際操作過,山裡藥草茂盛,足夠你學習、煉藥了。”玄機的聲音緩緩漫過山野,“完成這些,自會有新任務交給你。嘻嘻,要想出去,就別偷懶,不然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變成了老太婆可就不好玩了。”
死老頭子,沒正經!
鳶憐在心底恨罵着,卻再沒心情吃飯了,把飯菜收入歸拾中,向山的那一頭趕去……
山裡的時間很慢,卻並不難熬。有時看一天的書,有時可以爲了找尋一株珍貴的藥材,而翻遍數座山脈。偶爾累了,也會偷一天的閒,在空地上翩然起舞,以叢中鳥獸爲伴,這些鳥獸頗有靈氣,性情溫順,並不會隨意傷人。
每過一天鳶憐便會用石頭在地上劃上一槓,此時那地上早已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正’字。
六年了啊。
鳶憐嘆了口氣,有些惆悵,每日重複的簡單生活,雖然她感到很滿足,可仍舊時常掛念親人。
不知他們過得好不好,塵哥哥的戰事是否順利?
“丫頭已經把醫書都看完了吧,不錯!”正在專心記錄花草生長狀況以及習性的鳶憐,不禁嚇了一大跳。
“死老頭子!”一時沒忍住,鳶憐大喝道。一邊緊緊抓住玄機的衣袖,擔心對方一氣之下跑了。
他居然來了,六年不見,似乎老了許多。
額上一痛,玄機拍拍手,瞪了她一眼,“你醫術已有小成,須得遊歷一番。”說着,便極爲果斷地把她一丟!
有聲音遠遠傳入耳際,“記住,救得萬人方可過關。”
於是就這樣被拋離了自己呆了六年之久的地方,來到喧鬧不已的街市,久離人聲,鳶憐一時間有些怔忪地反映不過來了。
第一反應就是想回家,便向周圍人打聽奧斯落爾的方向,奇怪的是,當地人卻是聞所未聞。偶然間,救了一個久病不醫,病入膏肓的女人,流傳開來,莫名其妙地被尊爲神醫,無計可施中她也只好安頓下來,用歸拾裡的銀子買了一間小屋,爲人行醫看病。
此處民風淳樸,與外界極少有聯繫,偶爾有幾個外人來也算作稀罕了,鳶憐作爲貴客,又是神醫,免費治病不說,還教人習字學醫,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鳶憐也蠻鬱悶的,本以爲可以離開這裡,一邊完成任務,一邊找尋回家的法子,可兜兜轉轉卻始終找不到出路,也逐漸放平心態,除了醫人之外,同時研究藥物,看了太多的醫書,她早已學會了融匯貫通,物物相生相剋,她已不執着於治病救人,開始製作一些劇毒之物,用來防身。長大後,懂得了許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哼哼,那她也絕不是吃素的!再也不會有陌祁楦事件和黑衣人事件出現了,以前的小女孩已然成長,不可忽視。
望着對面不停道謝的老人,微笑着點點頭。掐指一算,心知是最後一個了,三年時間,不快不慢,彷彿是彈指之間的事情,卻也足夠她看淡生死離別了。
自己總有一天也會離開這個世界吧?她想,然後想起爹孃,那好像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嘿,丫頭。”玄機不知何時笑吟吟地坐在了醫館裡,一口氣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笑眯眯地望着她。很滄桑的樣子,他似乎比三年前相見時更老了許多。
“你來了。”鳶憐輕笑一聲,爲他滿上一杯茶水,亭亭玉立,明明應該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年紀了,偏偏看着仍舊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她在這虛無幻界裡生長得極爲緩慢,異於常人,大概是由於是外來者的緣故吧。
“丫頭,長大了啊。”玄機從沒見過鳶憐如此安靜的模樣,記得三年前,她仍舊是個小孩性子,沒想到短短三年,她就變了。“跟爲師回去吧,還有最後一項學習,——權謀。”
於是又來到了最開始的山林小屋,玄機又走了,丟了一大堆書給她,是歷朝歷代的史書,專講計謀權策,鳶憐並不喜歡,不過九年的磨練讓她的性子淡了下來,她知道玄機給她的,多看一些也並無壞處,以後或許也少有這樣的安寧了,便一本一本地換着書看,當作故事讀,很少深究,得過且過,她也想通了,不願委屈自己的心,大不了就呆在這裡一輩子吧,反正她也習慣了。
邊玩邊看,一年光景竟然就看完了所有的書籍,百無聊賴中,一股吸力將鳶憐帶了出去。睜開眼,就是十年前的金殿。
熟悉的地方,卻沒有找到熟悉的人,鳶憐有種不祥的預感,便急急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