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鏟???三
（16）
他們沒有跑遠，在能掩住身子的一個小河溝裡停了下來。李鴨子很懊喪，看着失魂落魄的幾個人，恨得直拍打自己的腦瓜子——這一刻，狗日的洋和尚成了他心中恨之入骨的魔！
鑽地龍安慰李鴨子說：“這洋和尚神通大呀，怪就怪咱交錯了人，吃一塹長一智吧！”
二狗很難心，說：“咱做好的一鍋菜，叫這野畜來拱吃了！”
頭髮凌亂的女子倒平靜，說：“還沒有看出來呀，真叫愚昧！洋和尚能叫警察抓當家的，能叫當兵的來搶這大墓，這是爲什麼？政府怕洋人，連中國的警察、軍隊都可以被一個洋人呼來喚去，咱一個老百姓還不就是地上的螞蟻，他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踩就怎麼踩。洋人想要的東西，沒有從咱中國弄不到的，但你們都是爺們，總得有點兒氣性，不能讓他太容易吧！”
女子的話讓幾個男人沉靜了，他們恨奪走他們希望和自信的洋和尚，但恨還會滋生的一個東西就是報復——最簡單最直接的衝動，不需要多少煽動！
幾個不忍離去的人躲在河溝邊琢磨着、商量着怎樣去報復這個洋和尚。夕陽西下的時候，二狗看見他們剛纔跑過來的方向，有個人也在秋田的柴草間躲閃着跑過來，他叫李鴨子看：“當家的，像是老鱉頭，他咋還沒有走呢？”
果然就是老鱉頭，李鴨子看了，心裡的氣就消了。他站着朝老鱉頭招呼：“這兒這兒，都在這兒呢！”
老鱉頭跑過來，縱身跳進河溝裡，捂着心口窩子大喘着說：“俺的親孃嘞，還當你們都被弄住出不來了，俺一直拱在草垛裡也不敢動彈。剛聽見院子里人在喊叫，才知道你們都走空了，那我還等啥呀？”
李鴨子問：“那院子裡都喊叫的啥？是啥人在喊叫？”
老鱉頭說：“當然是洋和尚在喊叫呀，他在喊叫，不讓當兵的炸咱挖好的洞子，要找當家的回去繼續挖。我這才知道當家的也脫身了，這才也跑。”
李鴨子肯定地點着頭，說：“還真是他呀，這個洋雜種，看俺不把那洋女人整死！”
鑽地龍說：“洋和尚吃得太餓了，他讓當兵的撐腰，不但是要拿住咱，連土匪都給甩開了。”
女子插話說：“那我們爲什麼不去招土匪來，讓他們狗咬狗，反正不能罷手，太便宜洋鬼子。”
李鴨子眼中閃出一絲亮光，馬上表態：“就這樣，咱攪渾這潭水。”
女子出主意讓李鴨子重新回去穩住洋和尚和當兵的，讓老鱉頭和鑽地龍連夜就去招土匪。可李鴨子心有餘悸，寧願先找個地方躲着，就是不肯回到車馬店。他不去，二狗自然也不會去。等鑽地龍和老鱉頭沿着河道朝着洛陽城的方向跑去，他們就蹲在河溝裡等天黑。
女子在涓涓的清水裡洗了一把臉，細心地梳理了一下跑亂的頭髮，站起身獨自款款地也朝着水上游走。二狗問：“你去哪兒？”
女子回頭瞪了他一眼，十分不高興地反問道：“你說我去哪兒，你叫我去哪兒？”
二狗像是明白了，趴下頭不吭聲了，李鴨子也把臉別向一邊，故意不去看女子要去的方向。女子這才朝前繼續走，直到不遠處河道拐彎，走得兩下都看不見了人。
李鴨子嘲笑二狗說：“你娃子找沒趣，管天管地，還能管住你婆娘屙尿？”
二狗露出一絲靦腆的淺笑，說：“這廖天野地，不想叫她亂跑。”
李鴨子說：“日子可不短了，咋不見你婆娘顯懷嘞？”
二狗更是不好意思，摳着鞋子上的泥土說：“可能是還沒有熬到日子吧，”說着突然氣咻咻地罵了一句：“日他娘，犟驢難打駒！”
李鴨子曖昧地調侃道：“能說是咋個犟驢難打駒嗎？”
二狗不悅地翻了他一眼，撅着嘴說：“您當長輩嘞，咋問俺這話？”
李鴨子笑了，罵道：“你說她是犟驢，俺看你是笨驢，她那腦瓜子要是長到你脖子上，你二狗就成精了。俗話說——好漢沒好妻，賴漢子娶個嬌滴滴，這就是說你娃子嘞！”
二狗說：“俺咋就是賴漢子了？那你說你跟洋婆娘也是賴漢子娶個嬌滴滴。”
李鴨子捻着自己的胡茬子，有點自鳴得意地說：“要是沒有洋和尚攪合，俺還真算是癩蛤蟆吃了天鵝肉。”
二狗笑了：“俺賴漢子，你癩蛤蟆，還不如俺呢！”
兩個人話話答答就把天說昏黑了，二狗突然間想起婆娘，慌了神。他緊張地說：“不會出啥事兒吧，半天也不見人？”
李鴨子也意識到有些不妙，忙讓二狗去找。自己又不方便過去，就蹲在原處看着二狗跑向女子剛纔走去的方向。
二狗跑去了一會兒，就焦急地轉回來，告訴李鴨子：“人真沒影兒了！”說完，又掉頭急匆匆跑去。李鴨子這才緊跟過去，兩個人順着河道四下裡巴瞧。最後一氣兒猛追，也是不見女子的蹤影！
二狗哭喪着臉，真像是娘死了一般地傷心。
李鴨子覺得這個女子是跑了，如果真是去屙尿，出了什麼意外，至少一聲叫喊還是會有的。他不想勸二狗，這時候勸這急得頭昏腦脹的生坯子，還不如讓他自己心涼下來。當二狗沿着河道痛苦地走走停停時，他默默地跟在後面，平靜得像是在夢遊。他知道這女子就不是二狗能養住的八哥，說到底是要飛走的！
這時候的他也明白，自己只能心急人不急，急也沒有用，鑽地龍和老鱉頭也許正在路上奔走着去招趟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