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費心安排

落心蜷着小身子坐在窗臺上,頭低垂,小下巴抵在膝蓋上。長而卷的睫毛一眨一眨,清如泉潭的水眸中有輕煙幾許,掩住了藏在內心深處的幾許悲憤和憂鬱。

這是她被禁足禁食的第一天,海棠不停地給她送鹽水和糖水,想不到這些古人也懂得生理鹽水的作用。這一次的禁食令,讓本來就飢腸響如鼓的落心苦不堪言,不過她決定既然被罰了,就乾脆來個痛快,絕食到底。

野狼風不會希望他的後宮裡有個被餓死的妃子吧,到時候看落心如此不識好歹,沒準兒就把她轟走或交給南禮公使去處理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和親公主,到時候翼哥哥沒準兒能幫上什麼忙。一想到舞天翼那張溫柔的笑臉,落心馬上就忘了自己的處境,笑了起來。

擡起頭,只見夕陽的餘暉籠罩在整個落心宮的後院,影影綽綽的黑色樹木映襯在橙紅色的天幕下,絢麗卻恐怖。北格地處中原,這裡的晚秋比她曾經生活過的南禮要清涼乾爽許多,紛飛零落的楓葉給人的感覺有遲暮人的蒼桑卻不悲涼。

隱隱約約,大槐樹下有個人影兒,會是誰?落心的髮根直立,背有些涼卻沒有躲進屋裡。膽小地睜大眼睛,她緊緊盯住來人。也許那人意識到落心注意到他了,他的身子動了動,樹下的身影拉得更長了。

“誰?”落心輕問,在沒有分清敵友之前,她不想驚動別人。

那人沒回答,不過“嗖”地一聲,一個小布包飛上了窗臺,準確無誤地掉到了落心的懷裡停住了。從這身手看此人會武功,可落心認識的人中只有翼哥哥和林護衛會武功。莫非?她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趕緊打開布包,是個熱氣騰騰的飯糰。

有點兒失望,她知道不會是翼哥哥。

然後一陣小小的感動襲上了心頭,在這陌生的深宮大院中會有人關心她!對於風雪中艱難的孤行者,那飯糰就是裘袍,就是炭,落心的眼睛有些溼潤。

會是誰呢?林護衛?沒準兒。落心的舅舅一聽說她要嫁給野狼風簡直樂瘋了,絕對是要什麼給什麼,落心就勢把林護衛要了回來。可林護衛一來就被分到了保衛宮廷的御林軍營,更沒來過她的落心宮,怎麼可能對這兒的事兒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你站出來,否則我不會吃。”落心輕聲說完,跳下窗臺,站直了身向外看。

樹蔭下的人影動了動,好像在思考,然後他站到了樹前。

剛毅冷峻的少年挺拔高大,夕陽的暖輝使他的笑容看起來很溫柔很美麗。

他是?那天站在門口的少年,似曾相識,可落心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你是?”落心笑着輕問。少年溫柔一笑,一個閃身,他居然順着窗子飄了進來。天哪,這麼高的輕功,落心只在書上讀過。

“公主,餓壞了吧,快吃吧。”少年站到窗後關心地說道。

“你是?”落心還是不確定。

“尤虎參見公主。”少年的眼中有些感傷,低身要拜。

“尤虎!”天哪,這難道是命運的安排,落心拉住他,激動地叫了出來。

“噓……”尤虎制止她道:“小聲點,如果大王知道我在這兒,咱們倆就都沒命了。”

“好好好。”落心餓壞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把門窗都關好,拉着尤虎坐下,開心地說道:“尤意,她現在很好,我來這兒之前經常跟她見面。她在公子翼的府中當差,讀書寫字都沒問題呢。”落心知道他一定很關心妹妹的情況。

尤虎的眼圈有些紅,嘆了口氣道:“我跟她通過書信,還以爲公主會嫁給公子翼呢。”

聽了他的話,落心闇然地低下頭,復又笑着擡起頭道:“尤虎,你這些年過得好嗎?那人有沒有惡待你,你的變化可真大呀,都認不出來了。”一口氣,落心說了一大堆,好不容易故友相逢何必讓他也跟着傷心呢。

“嗯,我很好,這些年大王讓我習文練武,現在是他的貼身護衛之一。”

“他倒是挺有眼光。”落心憤憤地卻又帶着些讚許地說道。

尤虎擔心地看着落心,忍不住問道:“公主爲何一再惹怒大王呀?”

“我希望他把我休了。”對於尤虎,落心很放心,八歲的他就敢站到野狼風的面前爲自己擋拳頭,絕對是個天生的英雄豪傑。

“公主!”尤虎有些急。

“怎麼了?”落心一臉不在乎。

“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大王真得很危險……”落心打斷他道:“尤虎,你不用擔心我,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不能把我怎麼樣。”落心知道她在玩火,可如果連最糟的結果都準備好了,還有什麼怕的。

尤虎欲言,落心又打斷他道:“尤虎,你如果真想幫我,明天再給我送回飯,從後天起,本公主就真得要絕食了。”

送走了尤虎,落心那空蕩蕩的心好像充實了許多,在這麼險峻而孤獨的環境中,朋友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溫暖了。拿上浴袍,落心去泡溫泉,在被打入地獄之前先享受一下天堂的溫暖。

晨曦霧散,太陽升起,絕食的第五天。

“公主,這是雞肝粥,快起來吃點兒吧。”翠姨坐在落心牀邊的竹凳上舉着粥,眼圈紅紅腫腫,一看這幾天就沒少爲她擔心。

“翠姨,我不吃,讓他們都出去。”落心躺在牀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尤虎沒聽落心的話,每晚都會悄悄送些食物,不過爲了表演夠逼真,落心只吃了一點點兒,以能夠保住性命爲底線。

就在翠姨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只聽“乓,通,啪……”的幾聲連響,落心寢室的門被踹翻了,屋裡的人嚇得跪了一片。悄悄閉上眼,假裝沒聽見,落心知道應該是狼來了,她趕緊裝昏迷。

“怎麼,娘娘還沒有吃飯嗎?”暴跳如雷的吼聲震得牀架微顫。

“娘娘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根本就吃不了東西。”

翠姨誇大其詞,落心暗笑這翠姨真不愧是經歷了無數風雨,爲三個王朝服務過,真是了不起。等落心穩定了得趕快把她和林護衛的婚事給辦了。憑什麼讓翠姨爲她落心搭上一輩子呀!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生活,落心這樣盤算着。

“什麼!”野狼風坐到牀頭把落心的頭扳向他,吼道:“落心,你給本王把眼睜開,講話。”

“幹嗎?”落心微眯着眼,表情在半夢半醒之間,“本王命令你給我起來,吃飯。”不容置疑地口氣。

“幹嗎!”依然半夢半醒之間,“該死的,你給我起來。”如鉗的大手鉗住了落心的雙肩,她被抓到了野狼風的懷裡,然後嘴被捏開,好痛,落心倒吸了口氣。

“喂她。”

野狼風命令完,一名小宮女接過雞肝粥一勺一勺慢慢喂落心,粥進到嘴裡停留不了多久便一股一股地向外流。切,你說吃就吃,說餓就餓,哪兒有這麼順利的事兒,落心不屈地想着,如果他覺得自己不識好歹,那正好。

“可惡的女人,你想死是吧!”

雖然懷疑落心不能進食的真實性,一貫冷酷自制的野狼風莫名地忍不住有些着急,不停地搖晃着落心的肩膀吼她,粥瞬即流了他一身。

“大王,一會兒早朝……”他的貼身小太監看着被弄髒的龍袍,開言又止。

“早朝?不去。通知下去,讓監國大人主持今天的早朝。”野狼風冷言吩咐道。呵,看來今天是跟她幹上了,落心在心中冷笑。

“把碗拿來。”聽到吼聲,落心半睜開眼,對上了一張憤怒的容顏,不敢多看,她趕快又閉上眼。

“哎呦,”一聲悶哼,落心的嘴又被那惡少狠狠地捏開了,一勺粥被灌了進來,她剛要用舌頭把粥推出去,嘴就被堵上了。野狼風的舌頭伸了進來使勁地把粥往裡推,落心只好停止掙扎,不過她狠命地關緊喉嚨不讓粥掉進肚裡。

終於,他的嘴離開了,粥順勢又流了出來,“傳御醫。”一聲焦急的怒吼,落心暗笑,看來她的演技還真不差呢。

沉默之中,“嗚嗚嗚……”地哭泣聲從牀邊傳來,落心聽出來是翠姨,心中很是抱歉,這麼多年來她把落心帶大真是受了不少窩囊氣,現在還要爲她擔驚受怕,若說這輩子她欠誰,應該就是翠姨了。

“大王,公主病重,要不要通知南禮國的公使。”一聽惡少的貼身小太監這麼說,落心趕緊豎起了耳朵,這可是關鍵時刻。

“都給我閉嘴,她還沒死呢!”

憤怒的吼叫聲裡沒有了囂張,雖然野狼風依然懷疑落心不能進食的真實性,抱着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還有些微微地顫抖。看來他也怕落心死呀,有了這層認識,落心知道她有了討價還價的籌碼,戰鬥可以暫告一段落了。

想到這兒,“水,水,”落心虛弱的蹦出兩個字。

“快,快拿水來。”野狼風焦急地吩咐道。

一勺無味的水,一勺鹹鹹的水,一勺甜甜的水,落心都嚥了,“快,快把粥拿來。”一看落心能咽東西了,男人趕緊吩咐。

“大王,這粥太涼了,公主不喜歡喝涼粥。”是翠姨的聲音。

“還不快去熱。”

“大王,御膳廚房離這兒太遠了,飯菜到這兒都涼了。”還是翠姨,落心仔細聽着,不明白她的意思。

“噢?有這事兒。你們公主在南禮的宅子離御膳廚房不遠嗎?”這傢伙可真精呀。

“我們公主自小身體就很弱,所以不吃御膳廚房做的飯,我們的院子中有小廚房。這個翠姨要幹什麼,那吉廚做的飯可比她強多了。

“是這樣呀。難怪這可惡的丫頭如此挑剔。”落心感覺她的臉被人輕輕地捏了一下。

“小明子。”

“奴才在。”

“吩咐下去,馬上讓工匠到落心宮來建小廚房,御膳廚房的吉廚調到落心宮當差。”

“啓稟大王,大王和王太后都沒有小廚房,若給心妃娘娘建小廚房恐怕會招來整個後宮和太后的不滿,大王要三思而後行那。”又是他的貼身小太監。

“混帳話,難道要看着娘娘活活餓死不成,馬上建。誰敢不滿即刻打入冷宮,太后那兒我去解釋。”果斷的決定聲。

“是。”一陣急匆匆的小跑聲消失在屋外。

苦呀!落心暗歎,被翠姨這麼一攪和,她這幾天的努力豈不白費了。野狼風這惡少好像沒剛纔那麼討厭她了,本來還想跟他提條件暫時回南禮公館養病呢,看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不過,翠姨的苦心落心也能理解,想必她還記着落心小時候常被人下毒的歷史,小四和院中的小廚房看來也是她爲了保護落心鼓動老媽求動物兇猛給建的吧。

“御醫到。”

沙簾被拉上的聲音,御醫診了會兒脈,道:“稟大王,娘娘氣結於心,身體虛弱,只需好好調理一下即無大礙。”

“氣結於心?”野狼風重複了一遍,吩咐道:“快去熬藥。”

接下來是紛亂的腳步聲,有人把她抱起來,海棠給落心換衣服換牀單,然後她被放回到牀上,落心始終閉着眼裝昏迷,最後,屋中終於安靜下來。

落心開始靜下心來自我分析。如果像她現在這樣,野狼風可能會討厭她,可那最多是一般的討厭和嫌棄。到時候把她扔到一邊兒,讓她自生自滅,那可就麻煩了,到時候自己這一輩子不就被鎖在這裡了嗎!一定要讓他非常討厭自己,討厭到恨不得一腳把她踢開纔好。可是除了翼哥哥,落心沒有任何親人,任何勢力可以依靠,所以,她沒有任何可以讓野狼風對她防範小心的外在資本,就算是想動動腦筋搞點兒後宮政權的鬥爭,弄出點兒混亂,她都沒有這個資本。除了她這個還沒有發育好的人,落心明白她沒有任何其它援助。

以後該怎麼辦呀?也不能總是裝病裝昏迷呀,看來在短期內想要離開這裡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幸好,現在只是個名義上的妃子,三年的時間,落心還有機會。現在得走出這個落心宮去尋找機會,還要遠離後宮那些是是非非,更要慢慢地給野狼風和他老媽留下壞印象,然後就是祈禱天賜良機了。

如此,還是隻能靠自己的小聰明瞭,那要打到敵人的哪個機構裡去纔能有用呢?御書屋,作爲妃子去借幾本書應該沒問題。御膳房,對以後也沒什麼幫助呀;觀稼殿和親蠶宮都是關於農業開發的地方雖然有意思,落心也願意去,卻是沒什麼用處。文職女官,可以認識一些文武大臣,倒是有些用,可這妃子的身份,還有她不會讀書寫字的‘事實’是個障礙。

能夠跟外界接觸的部門,到底是哪裡呢?落心冥思苦想,御醫院!對呀,去御醫院學些有用的本領,到時候研究出個什麼假死藥,神不知鬼不覺就跟這惡少說bye-bye了,既光明正大又安全可靠,那可是真正的自由。想到這兒,落心的嘴角微微上翹,一抹得意的微笑一閃即逝。

粗重的呼吸聲越來越近,難道這屋裡還有其他人?剛想睜眼看看,嘴就被人堵住了。哎呀,難道野狼風沒走,那剛纔海棠給她換衣服時豈不被這傢伙看光了,可惡,落心暗罵,既然暫時走不了,以後得盡力躲着這惡少纔好。

落心緊緊閉着眼睛,閉着嘴,男人開始沒完沒了地輕咬她的脣瓣,落心恨呀,可都已經裝昏迷了,現在無論他做什麼也只能忍着了。自己安排了半天結果還是被他輕薄了,一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感覺驟然襲上了落心的心頭。男人的動作越來越放肆,落心真想起來給他一巴掌,幸好小太監的聲音及時響了起來:“大王,藥來了。”

“好,快端上來。”

落心又被那雙鉗子抓到了男人的懷裡,嘴又被狠狠地捏開,藥被一勺一勺地灌了下去,這麼苦的藥她可不敢再怠慢了,趕快清醒吧。

“咳咳咳……”落心咳嗽了幾聲,幽幽睜開眼,假裝不知是誰,她推開抱着她的人和藥碗唸叨着:“苦,苦,苦,太苦了。”

“好藥!好藥!”

一看落心睜開了眼,一貫冷漠的野狼風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然後吩咐道:“傳本王口諭,賞秋太醫白銀百兩,酃酒十壇,宮緞十匹、宮綢十匹。”落心暗歎,御醫這活兒也不好乾呀,要是這娘娘成心不睜眼,御醫的腦袋也許就搬家了。

不動聲色地躺回到牀上,落心盡力離野狼風遠點,可那惡少不由分說,一把就把落心給揪了回來命令道:“把藥全喝光。”

吃完藥,喝了粥,野狼風轟走了所有的人,落心知道審訊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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