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扶着他,蹲下身,將他放在腳邊,然後緩緩站起,目光刺向樰沉:“你給我說清楚。”
樰沉注視着她做的這一切,笑了笑:“幼君,其實這珠子根本就沒有什麼碎片,當年主上將它交給我的時候,便只有這一半。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另一半在哪兒?”她的語聲頓住,歪了歪腦袋,露出一個極爲甜美的笑來,“我將玉符給你,就是想要看到這一幕,幼君,我等了十多萬年,終於等到這珠子完整的一天了。”
曦和驀地揮袖,強勁的法力穿透樰沉的身體,這一擊的力道遠遠超出她先前對廣胤下的手,法力所經過的空間都扭曲起來,颶風襲過,而樰沉的身形只是浮動了一下。
這只是個投影,並非她的魂魄。
樰沉望着她滿含怒意的臉龐,咯咯的笑起來:“幼君,原來你也會生氣啊。不過,主上恐怕並不喜歡看到你爲了別的男子生氣哦。”她的面色逐漸地陰森下來,“我是不會傷害幼君你的,既然幼君千里迢迢來到了這裡,我便不會輕易讓你逃走。你知不知道主上這麼多年有多麼孤獨?現在好了,你就一直待在這裡陪着他,待得主上元神聚滿,他一定會感謝我,讓幼君你寸步不離地陪伴在他的身邊。”
曦和冷冷地看着她。
她知道此時不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樰沉對閻燼的執念已經深到了她無法理解的地步。她被困在這鬼域中十數萬年,然而從他們見面的那一刻起,她都不曾提過一句要她助她出去。她或許已經絕望了,或許從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有想過要逃出去。所以容堤說,有一些人是自己選擇留在這鬼域的第二層裡的。樰沉或許便是如此。
“不過,幼君,你也莫要掉以輕心。你們現在誤打誤撞找到了鬼域的中心,但只要你們身上的光消失,鬼域便不會再給你們提供任何保護。”她的身影漸淡,語聲變得遙遠,“這可是連我這樣的厲鬼都避之不及的地方,怎麼可能讓你們輕易逃脫。幼君,這鬼域,可是會糾纏人的。”
話音落下,人影亦散。
曦和挪開目光,手指緩緩蜷起,緊握成拳。
不用樰沉提醒,她早已注意到了那個將他們包裹在內的光團。在這其中,他們沒有看到任何幻象,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暖的。這光團在保護着他們。正如樰沉所言,這第三層,確實什麼都不存在,而他們現在在其中所看見的外界,就是鬼域的真正面貌,那些星辰是外界投來的影子,而那些光影,則是空間的碎片。
因此這裡纔會形成那麼多幻象。
這裡有無數空間交疊,如被砸碎的鏡面一般殘缺不全,參差交互。
他們先前已經踩到了鬼域的中心,因此落入了它的保護之中。而她明顯察覺到這種保護越來越單薄,他們先前確實在鬼域的中心,然而現在已經不在了。
換句話說,鬼域的中心,是會移動的。
這與靈界本身相同,靈界亦在虛空之中不斷地移動,北荒的大門只不過是個通道,連通了五界與靈界。同理,那八座巫神柱亦只是鬼域的入口而已。
樰沉說得不錯,只要這光團消失,他們便會重新陷入幻境。此時他們已經接近了鬼域的中心,那些幻境或許會帶給他們難以想象的痛苦。
不過,樰沉並沒有真正到過這個地方,她也漏算了,曦和已經看到了鬼域的中心。就在洛檀洲的幻境消失的那一瞬,很短很短的時間,但她確實看到了。
她於光團中盤膝坐下來,將廣胤的身子扶起,令他與自己對面坐正。
渺祝給他們二人皆打上了靈印,只要將其催動,不論身在何處,便能夠從鬼域脫身。不過,幽都的八位長老顯然無法預料這鬼域之中還有這樣一番洞天。鬼靈二者相互牽制又相互爭鬥,千萬年來達到了一種十分微妙的平衡,因此靈界之中有半數都是鬼魂。然而,在如此鬼氣深重的境遇下,靈印顯然已經開始變淡了。
渺祝給了他們七日,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半。看靈印現在的狀況,估計撐不了那麼久,最多兩日,他們必須回去,否則,恐怕當真要如樰沉之願,永遠留在這裡了。
廣胤的眉心有煞氣隱隱跳動。
她將他的身子扶正,深吸一口氣,神色沉凝下來,氣息收斂,瞳仁中有隱晦的奇異的紋路凝聚。
劃破指尖,殷紅的血液順着指腹流下,滴落在虛空中,隨着她的手印變幻,沿着明亮的光暈緩緩勾勒出繁複的符文。
其實,她已經很難回憶起閻燼真正的模樣了。十數萬年的涅槃,每一次都會沖刷她的記憶。她只記得一張模糊的面孔,但在第一次看到廣胤的時候,她便意識到了,他與閻燼有相似之處。究竟哪裡長得像,她也說不上來。但她並未太過在意,畢竟這世上面孔千千萬萬,哪兒能不出一兩個巧合。興許是鄴戰同閻燼長得有幾分肖似,因此代代傳下來的天帝纔會同閻燼有些像。這亦是她下意識避開與天族打交道的原因之一,即便他們與閻燼毫無關係,那種隱晦的熟悉感仍舊盤繞在她心中揮之不去。
那段記憶,是她始終避免去回想的。
血符寸寸成形,她變換手印,有瑩白的光暈籠罩廣胤的全身。
當那半顆珠子鑽進廣胤體內之時,她心中便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但她不敢置信。
落神澗中封有閻燼三分之一的元神,慧義棺中亦有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呢?
她回憶起先前見到廣瀾的時候,他的樣貌與廣胤相似,卻分毫尋不到閻燼的影子,歷數天族帝脈,都是長子才同閻燼相像。
確實,倘若當年閻燼早早地將元神封印進了鄴戰體內,不論這是多大的一部分,皆只能作爲一份世代相傳。
閻燼,他是想要利用最鮮活的身體爲他蓄養元神。倘若她的猜測沒錯,那麼,這亦是天族帝脈世代短壽的根源……
想到此處,她手上的速度加快。
其實,樰沉的那半顆圓珠中僅存有一絲元神罷了,若是放在尋常,那一點元神壓根起不到什麼作用,可以在瞬間便被摧毀。但廣胤不同。他的身體裡有閻燼三分之一的元神,以往未曾暴露出來只是因爲被下了極爲強大的禁制,此番受到牽引,則觸動了封印,將其釋放出來了。
血符貼上廣胤的額頭,金色的紋路從血符中延伸出來,逐漸纏繞他的全身。煞氣受到極大的威脅,試圖打破符文重新佔據他的意識,曦和掌心拍在他的額前,甫漫出來的紫光霎時收縮回去,隱沒在血符之後。
一山不容二虎,廣胤的身體裡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元神。她並非對廣胤沒有信心,只是他修爲雖高卻到底無法與閻燼相比,從方纔他失控的場面來看,閻燼確實太強了。閻燼的元神很霸道,一旦解封必然會想方設法佔據他的軀體,廣胤畢竟成年沒多久,雖然只有三分之一,但她仍舊不免擔憂。若真被閻燼得逞,不僅廣胤的元神會被徹底摧毀,六界亦將大亂。
她只能暫且將之封印,但這畢竟不是她自己的軀體,強行立下禁制恐致廣胤重傷,僅能暫行此權宜之計。
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摧毀閻燼的元神,但是……
她閉了閉眼,不再想這個念頭。
血符已經完全滲入廣胤眉心,金線沒入體內,他周身白光消散,煞氣已不見蹤影。
包裹着他們的光團已經變得十分單薄,再有片刻,他們就該再次置身於無數空間碎片之中了。
半晌過去,廣胤終於清醒過來。
曦和見他睜開眼,對他笑了一笑:“好些沒?”
廣胤凝神探查內息,發覺先前那股魔氣已然不見蹤影,心下雖覺得有些蹊蹺,卻並未表現出來,笑了笑道:“已經沒事了。”他往身側看了看,“方纔,我究竟怎麼了?”
“閻燼的元神侵入你的意識,暫時奪得你身體的控制權,現在已經被摧毀了。”曦和道,“已經沒事了,不要擔心。”
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此事還不能直接同他言明,否則只是徒增困擾,萬一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又要利用此事多生事端。
廣胤雖心下存疑,但體內確實一切如常,靈臺一片清明並無魔障,見她微笑着安撫的模樣,曉得不論自己怎麼追問都得不到答案,便暫且不去管它,轉而問道:“樰沉方纔跟你說了什麼?爲何魔神的元神會鑽進我的體內?”
曦和道:“這都是樰沉做的手腳,她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要幫我們,那圓珠也不存在什麼另外一半,一切都只是她設計將我們騙入局中的託辭,想要將我們困在此地永遠出不來罷了。”
廣胤唔了一唔。他沉吟了片刻,打量了一番四周:“既然如此,我們無法從這裡得到慧義棺的線索,是不是該出去了?”
曦和道:“鬼域兇險,靈印已經開始變暗了,你最好現在就出去,以免節外生枝。”
“你什麼意思?”廣胤愣了愣,“你還要留在這裡?”
曦和看着他的眼睛:“我還有些事要做,你先出去,我隨後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