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冶金鋪子幾乎在瞬息之間便被拆得七零八落,附近的守衛在第一時間趕來,虛幻的鬼魂拖着長長的尾巴鑽入坍塌的房屋中,那店老闆很識趣地及時逃了出來,沒被誤傷。
曦和與廣胤已經離開很遠。
他們立在高空俯視下方,那一間小小店鋪的動靜幾乎已經引起了全城的注意,城牆上的守衛紛紛進入戒備狀態,街道上霎時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隊一隊的巡邏兵。
“我們低估了鬼域人對我們的重視程度。”廣胤望着下方的動靜,道,“方纔在街上時我便注意到,幾乎每一戶店裡都有這麼一個鈴鐺。城主必然已經下令全城搜尋外界來的活人,一旦發現,便以此通告。”
“動作倒是挺快。”曦和看着下方已經圍成一圈的守衛,一哂。目光望向遠處,巍峨的城主府不論在這座城池的哪一個角落都能望見。
“事不宜遲,既然已經打草驚蛇,就沒時間在這裡多待了。”她望了望天上的日頭,“咱們今晚有兩個選擇,一,住在城主府裡;二,下到第二層。”
廣胤一笑:“那就要看城主是否願意款待了。”
二人對視一笑,迅速朝着城主府掠去。
既然已經引起了警覺,路上的盤查想必會不少,二人隱了身形,避開個別在空中盤旋的小鬼,片刻後,已經來到城主府外。
望着下面廣袤的宮殿羣,曦和咂了咂嘴,目光逐步挪向府內的正中央,道:“難怪那人說,只要我們進了城主府,便能曉得‘門’在何處。”那裡有一座巨大的宮殿,房頂的正中心卻是一個空的圓,下面透出藍色的光。
廣胤淡淡一笑:“放在這麼顯眼又難以進入的位置,想來是並無多少人會使用,或者,不怕有人擅自潛入。”他看了曦和一眼,“我們身處鬼域,凡世皆不能掉以輕心,這地方估計有些蹊蹺,咱們得找人帶我們進去才行。”
曦和注意到他的目光,見他眼裡有笑意,便曉得此人必然又在打着不好的主意:“找誰帶?”
廣胤道:“第一要可靠,第二要相熟,第三要有權,你說呢?”
她咂了咂嘴,覺得廣胤自從有了那把短劍之後便顯得格外有自信,禁不住一笑:“看來,只能再委屈容堤一回了。”她擡起手,朝着正前方自上而下,一個洞緩緩從結界上顯現出來,二人一前一後悄然掠進,洞口在他們身後合上,巨大的結界仍舊完整地籠罩着整座城主府,下方成排的守衛仍舊安安靜靜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巡邏的巡邏,站崗的站崗,未曾引起絲毫動靜。
二人落在地上。
這是一片假山石林。這整個鬼域,除了中間的荒漠以及最邊緣的地帶,極熱極寒之地皆寸草不生,這城主府中也不例外。但大約是爲了增添些情趣,因此弄出了個頗爲氣派的石林,當做是一些點綴。
腳下是窄小的石子路,曦和微微踮起腳,卻仍舊被假山擋住了視線,不由得咂了咂嘴:“早知道在上面看看路線了,這麼高的假山,連往哪兒走都不知道了。”
廣胤卻忽然拉住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怔了怔,順着他的目光,穿過面前假山的一個小洞,瞧見了兩名女子的身影。
那二人手上端着茶點,正步履匆匆地從不遠處走過。
廣胤打了個手勢,二人繞過假山,悄然跟上。
不知這兩名婢女是要將茶點送去哪兒,也不知這城主府中除了容堤之外是否還住着其他人,不過,只要跟着她們,便能夠最大限度地接近他們的目的地。
二人一路尾隨,跟着那兩名婢女走出了石林,步入長廊。
他們先前在上空,望見這下面的宮室皆由長廊相連,這已經是洪荒時候的做派,自從天地大戰之後,便少有這樣的宮室,大都是獨立的宮殿,中間並無廊道相連,而正因爲如此,這整座城主府渾然一體,更顯得恢弘氣派。
鬼域人大都話不多,前面那兩名婢女從頭到尾只是端着茶點悶頭行路,一聲不吭,半點消息都不透露,但曦和瞧見那二人手中端着的茶點是一模一樣的,既然是雙份,想來對方有兩個人。
廣胤的方向感很好,腦中大約記着先前在上空時所看到的位置,記得這二人所前往的宮室乃是整座城池中除了那扇‘門’所在之處最大的宮室,於是對曦和比了個口型——“城主”。
曦和唔了一唔,緊緊地跟上去。
兩名婢女果然停在了廣胤所猜測的宮室門口,其中一人剛擡起手準備敲門,卻忽然頸後一痛,二人皆被悄聲無息地打暈,手中的盤子在落地之前被接住,然後拖進了一旁的石林裡。
片刻後,同那兩名婢女一模一樣的二人走了出來。
這便是曦和二人。
曦和望着廣胤變成這副模樣面不改色地站在自己面前,禁不住低頭一笑,後者從容地微笑迴應:“像不像?”
她咳了咳,道:“嗯,像,像極了。”說着擡手給他理了理頭髮和衣裳,上下打量一番,覺得那婢女倒還長得不賴,道,“走兩步看看。”
廣胤見她一副看笑話的模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道:“就站在這兒,讓你多看看。”
曦和望着他的臉,怔了怔,然後捏了捏他的麪皮,道:“不能這麼笑。”
這回輪到廣胤一怔:“爲什麼?”
她卻道:“再笑一個看看。”
廣胤挑眉。
她望着他的眼睛,然後垂下眼咳了一聲,道:“不能再這麼笑了。一個大男人,怎麼笑得比女人還勾人,你見過哪個鬼是這麼笑的?”
廣胤挑了挑眉,眸中掠過一絲笑意,見她又開始發怔,連忙板起臉,端起盤子遞給她,假裝推推她:“醒醒,醒醒了。”
曦和回過神來,再看看他那張臉,難言的違和感涌上心頭,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走吧走吧。”
二人行至房門前。
曦和擡手敲了三下,儘量使語氣變得麻木,道:“城主。”
裡面傳出個聲音:“進來。”
二人推門而入。
裡面果然有兩個人。然而,畫面卻同曦和所想的不太一樣。
裡面是兩個男人。仔細辨認,能夠認出其中一個是容堤不錯,而另一個……
男子漆黑的長髮散落在榻上,手執酒杯,半仰着頭,膚色蒼白,眼角卻流淌着難以言喻的媚氣,胸膛袒露地躺在……容堤的腿上。
曦和踏進房門的腳步下意識地退縮,卻被廣胤從後頭推了一下,踉蹌地進了房間。
而此時,那男子恰好擡起下巴,同容堤脣舌交纏在一起。
曦和手一抖,險些將盤子摔下去。大約是以往那些年都過得太風調雨順了,今年便將往年的都還回來了。在凡界也是,在鬼域也是,從前數萬年都不曾遇見這般尷尬的狀況,這短短几個月便遇見了兩次……總碰上別人的桃花,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她餘光瞥了一眼廣胤,後者仍舊面不改色,似乎對這等狀況非常適應,從容不迫地走上去,將茶點擺上矮几,然後接過曦和手中的茶點,一道道擺好,然後暗暗拉過她,站去一邊。
而那榻上的兩名男子,仍舊旁若無人地親熱着。
曦和將目光挪開,偶爾忍不住瞥一眼那邊,見容堤腿上那男子上半身的衣裳已經完全扒了下來,兩條腿亦白得跟臉似的,不禁暗暗咋舌,這等毫無遮擋的男色,她有生以來可是頭一次瞧見……
廣胤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目光掠過她的耳根子,嘴脣微動,極爲微弱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害羞了?”
曦和木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榻上纏綿不休的二人,頓了一頓,然後默默地挪開。
容堤雖然是魔界之人,魔界自古以來作風都十分的放蕩不羈,但比起妖界來說還算是相對收斂的。曦和那時候還小,同容堤並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也還算面熟,當初此人還是長淵手下一員大將,與一向流連花叢的長淵相比,怎麼說也算是潔身自好的一個人,怎麼被封印進鬼域之後,這麼數萬年過去,竟寂寞到了如此地步……
房中的空氣分明要比外頭涼快一些,但不知爲何總覺得更令人燥熱。曦和摸了摸臉,轉過頭去不再看。
廣胤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着笑意,只不過礙於旁邊有人,此時不能踩她的尾巴,否則將她惹毛了,將事情辦砸了就不好,只得安安分分地立在一邊,目不斜視地望着容堤二人,半分侷促也無。
半晌過去,容堤與他腿上那名男子似乎僅停留在親熱的地步,雖然氣氛曖昧,卻並無進一步發展的打算。
廣胤正思量着是否該退一步,讓這二人放開來享受,卻見容堤攏了攏衣襟,拿起身邊矮几上的一塊糕點,喂進那男子的口中,目光一轉,落在他們二人身上,語氣不善:“你們,看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