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夢裡東皇

那一日在二十一天原本玩得很高興,但二人在回到天宮之後卻始終未再進行過多的交談,第二日廣胤照舊早早地去了梵度天參加朝會,然後便再也未出現在她與嬰勺的面前,然而,她每日清晨醒來,都能夠看見桌案上一盞燃盡的油燈。

她向宜曲和宜袖問起過廣胤,後者只說天帝很看重她們太子殿下,將很多事情都交給了廣胤去做,因此廣胤雖然才成年,然而公務卻一向很是繁忙,像這般忙得成日不見人影的時候偶爾也是有的,不過這次似乎不是什麼小事,據說與妖界有些干係。

曦和曉得,妖界同魔界走得頗近,然而同天界的關係卻一向不好。魔界有長淵坐鎮,與天界雖然偶爾相互看不順眼,但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妖界卻並無一個統一的尊王,九位妖君各自割據一方,不僅相互間爭搶地盤與裔民,而且常常犯一犯別人的地方,而首當其衝的便是自詡天地正統的天界。

千年前,妖界九君在漫長的混戰之中,終於決出了一位實力最爲強悍之人,這便是妖君曲鏡。這個曲鏡一身本事很是了得,硬是將其他八位打得俯首求和,然後一匡九君之力,集結數萬妖兵攻上天界。戰場上,九君見天族領兵的乃是天族的太子廣胤,據說此人乃是一個三萬歲都不到的毛頭小子,自以爲勝券在握,正準備痛快地殺一場一雪前恥,可誰曉得,這個被小瞧了的毛頭小子卻並不像他們想象中那麼乳臭未乾,其雷霆手段比之天界大將崇光都不遑多讓,硬是將數萬妖兵打回了老家,還在人家家門口豎了一道軒轅聖劍的分影,弄得妖界萎靡了好長一陣子,到現在還未完全緩過勁來。

而此番妖界又有異動,必是準備再一次一雪前恥了。這一任的天帝甩手掌櫃當得頗輕巧,將大多數公務皆推給了自己的兒子,美其名曰鍛鍊其日後繼位爲帝的能力,想來廣胤這段時日有得忙。

曦和原本打算從司命那裡回來之後便回洛檀洲的,但廣胤這麼一去不回,讓她也沒時間同他開口,便這麼耽擱了下來。嬰勺倒是樂得自在,在天宮到處都是熟人,四處蹭吃蹭喝好不快活。曦和也隨她去,自己仍是孩童的身體,行動不便,偶爾在諸寧處下下棋,幾日時間一晃而過。

直到第三日夜裡。

****

雲層間有暗紅色的紋路交織,海面上巨浪滔天,萬丈高的海浪將島嶼擊沉,風雨傾灑,閃電穿梭在厚厚的雲層之中,如利爪撕裂天空。

暗紅色的雨水冰寒,擊打在臉上,順着臉頰流下,像是流出了血淚。

她被鎖在東皇鍾裡,在瘋狂的掙扎無果後,她緊緊地趴在鐘壁上,注視着外面的天空。閃爍碰撞的法術震盪天地,在漆黑洶涌的夜幕下肆虐,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睛裡,像擦亮黑暗的打火石。

可她看不到任何光明。

東皇鍾外,夜幕下的男子雙眼前所未有的血紅,她能看見有鮮血從他的眼睛裡流出來,看見在刺眼的明光中,他轉過頭來輕輕對她說了什麼話,可她聽不見他的聲音,他也聽不見她的哭喊,一切就在她的眼前結束了。

背對着她的那一男一女轉過身望向被鎖在東皇鍾裡的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下一刻天地間便升起白晝一般的光亮,十隻金烏自東方同時升起飛向湯池,僅僅一瞬,又如夢境一般消散。

確確實實是消散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東皇鍾自動打開,化作一枚破舊的銅鈴落在了地上。

那個時候她便知道,父神和母神不會再回來了。

閻燼也是。

她撿起東皇鍾,站起身來,在空中踉蹌了幾步,朝着落神澗下方飛去。

四周山川斷裂,江河橫流,草木狼藉,可她什麼都看不清。她一頭扎進瀑布裡,卻被一層堅硬的壁障彈了出來。

一次一次地衝進去,一次一次地被阻擋,戾氣灼傷了她的元神,鮮血一口一口地吐出來,染紅了她的衣襟。

她終於跪在岩石上哭了出來。

身後有腳步聲。

她擡頭,望見男子踏着虛空而來,落在她的面前。男子眉心的漆黑火印在瀑布前熠熠生輝,血色的瞳仁安詳而溫潤。

他向她伸出手——

“阿妹。”

聲音在腦海深處響起,她驀地驚醒。

身上是雲錦軟衾,牀樑上有精緻的雲龍雕花,餘光裡似有微弱的暖光令人安心。

牀邊有人坐着,那人背後有月光和黯淡的油燈,大半張臉都陷在陰影裡。夢中那如潮水般的恐懼淹過她的頭頂,她忽然傾過身子,緊緊地抱住那人的脖頸。

“閻燼哥哥。”

那人的身子一僵。

然後有手臂摟住她的身子,一隻溫熱的大手緩緩地撫摸她的後背,男子柔聲問道:“做噩夢了?”

曦和一僵。

這個聲音……不是閻燼。

她緩緩地鬆開那個人,順着身邊環着自己的那隻手臂向上望去,入目是墨色的錦袂,寬闊的肩膀,然後是……

她望着廣胤的臉,終於回過神來。此時才發覺自己背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倒映在廣胤眼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如紙。

她抿了抿脣:“抱歉。”

廣胤垂眸凝視了她片刻,擡起手輕輕地撥開她粘在頰側的鬢髮,問道:“做什麼夢了?”

曦和閉了閉眼睛,呼出一口氣,臉色已經比方纔好上了許多:“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了過去一些不好的事情。”

“同魔神有關?”他看着她的眼睛,方纔那一聲“閻燼哥哥”,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曦和略略沉默。

她已經有許久未曾做這種夢了。

這種夢境在當年大戰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死死地糾纏着她,令她日夜陷入這種絕望。可隨着這數十萬年來,每一次涅槃,都會沖淡她的記憶,時至今日,她連父神和母神的模樣都不太能記得,魔神自然也不例外。可方纔在夢中,她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們的容貌,清晰得連一絲神情都沒有錯過。

隨着記憶一同被沖淡的,還有當年那一場大戰時自己所經歷的絕望,而那一股讓人渾身無力得發冷的感受卻在那短短的一場夢境中讓她幾乎身臨其境地再次感受了一遍。

現在只要閉上眼睛,眼前便會浮現出那漫天血紅的風雨雷電,與那三道身影一同消失在天地之間的畫面。

這也許只是偶然,或者是一種預兆,可她此時並不願意多想這些。

她擡起眼眸,注視着廣胤的臉。

從前並未發現,而是今夜做了夢之後才恍然發覺,廣胤的臉,同閻燼是有三分相像的。

而想到這裡,她才察覺到,自己以往一直下意識地儘量避免與天宮的來往,其實是因爲,天族帝脈一支的相貌,與閻燼,確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她揉了揉眉心,夢裡那一股情緒尚未徹底消退,此時也不願意糾結良多,張口道:“夢見父神和母神羽化之時的事了。”

廣胤凝視了她片刻,問道:“可是想他們了?”

曦和搖搖頭,道:“那也不至於。這數十萬年前的事,起初還有些難熬,不過這麼長的歲月過來,我連他們的模樣都已記不太清。”

廣胤察覺她刻意避開魔神不談,也並不多加追問,道:“夢魘之事多與白日所思有關,你既然在我天宮做客,平白讓你憂思委實是我的責任。你還是好好放寬心,回頭我找雲洞的藥君拿些安神的香來,也免得你夜夜受夢魘之累。”

“那就有勞你了。”曦和揉了揉眼睛,道,“可否幫我倒杯茶來?我口渴得緊。”

廣胤起身去桌邊給她倒茶,笑了笑,道:“我聽宜曲說,你在天宮很不會支使人,就連讓她們開個窗都要問一句‘可否’,這與你尊神的身份可不太相符。”然後將茶水遞給她,重新坐在她牀沿上。

曦和接過茶水捧起來喝了一半,道:“洛檀洲可不像你們天宮,有那麼多人伺候着。我這麼久以來都是一個人住的,身邊只有嬰勺和草木之靈所化的仙靈,與你們天宮完全不一樣。”

“若是你覺得天宮更方便,大可以在廣晨宮長住。”廣胤微微一笑,道,“橫豎這祈殿便是專門留給你的,你若不在,這裡也閒得慌。”

曦和忽然想起來此人在凡間曾有一位頗爲恩愛的夫人,一時興起,捧着茶水揶揄道:“我雖然年紀大了,然則再不濟也是個女神仙,你這般幾次三番留我住在你廣晨宮,先夫人若是知曉了可會吃味兒?”

廣胤一怔,然後一笑,眼角微微彎起來,眸中似有星辰閃爍:“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曦和挑了挑眉毛,廣胤那專注的眼神中似乎有些自己熟悉的東西,但一時並不能想起來,下一刻又發覺那人的手落在自己的發頂上:“你現在這副模樣,竟然還說自己年紀大了?”

曦和撥開他的手:“再有兩個多月就能長回來了,到時候你見了我的面還是得稱一聲‘尊神’。”

“嗯,是。”廣胤摸了摸她的發頂,敷衍道。

曦和不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捧着茶水喝下去。這時候才忽然反應過來,她擡起頭盯着那人笑意盎然的臉,幾乎能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廣胤眼中笑意更甚:“不記得了。”

曦和已經確定自己在磨牙:“我縱然尚未長成三萬歲的模樣,你卻也至少將我當成一個女神仙罷?你們天宮的人都是這般不講禮數的?”

廣胤微笑:“天宮一向民風曠達。”

而在曦和聽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便是:我就是這麼不要臉。

她終於曉得,爲何這幾日廣胤雖然未出現在她的面前,但每日早晨起來都能瞧見桌上那一盞燃盡的油燈。

她耐着性子道:“你這幾日公務繁忙,夜裡應當好好休息,畢竟你一個天族太子,要是一不小心出一點兒岔子又掀起天妖兩界交戰,那可就不好了,這樣我心裡也過意不去。”說着就着窗口望了望外頭的月色,道,“現在離天亮想來還有一兩個時辰,你還是先去休息罷。以後也不必來了,那燈點不點都無所謂,我多習慣幾日也就好了。”

廣胤道:“你既然在天宮,我便必得將你照顧得周到。且不說你是天族的尊神,更是我的師尊,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怠慢。”

曦和已然習慣了他這一番道貌岸然的說辭,咳了一聲,道:“我雖然是尊神但也是個能自理的尊神,其實你也不必——”

廣胤打斷她的話:“——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有片刻的寂靜。

曦和愣住,指腹慢慢地摸了摸茶杯,擡頭望着廣胤,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廣胤亦看出了她的侷促,揉了揉眉心,道:“罷了,你便安心在這裡住下,其餘的事情不必再操心。”他站起身來,從她手中接過空茶杯,擱在了牀頭的小几上,“好好睡罷。”

曦和點了點頭,躺下身子,廣胤傾身下來幫她掖了掖被角,微微一笑,轉過身離開。

直到門被關上,曦和才翻了個身,望着不遠處桌案上昏暗的燈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模模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殿外月光如水,園林寂靜,檐角風鈴上紫藤金線的流蘇輕輕搖晃。

廣胤擡起頭,目光穿過風鈴,投向皎潔的圓月,眸中倒映着柔和的月光,閃出幾分清冽的神色來。

神仙的壽命有千萬年,算上凡界的日子,他與她之間相處的時日也微不足道,但對於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他去記住她的每一個小習慣,記住她的每一個細小的神態、動作和語氣。

他不會聽錯,那一聲“閻燼哥哥”中所蘊含的深切的依戀,是他從來都不曾見到過的。

胸中忽然有些悶悶的惆悵。他原本以爲他對她已經無所不知,可現在才知道,她即便再與世無爭,然而,在那過去的數十萬年的時間中,又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經歷過。

而那些,都是他觸碰不到的。

忽然很恨自己爲何不早一些出生,這樣他便能陪着她走過過去的每一段時光。

廣胤在原地站了良久,半晌頹然一笑,擡步離去。

罷了,如今她已經再次回到自己的身邊,又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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