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在《世說新語》的三卷三十六門中,上卷四門: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中卷九門——方正、雅量、識鑑、賞譽、品藻、規箴、捷悟、夙惠、豪爽,這十三門都是正面的褒揚,其內容主要是記載東漢後期到晉宋間一些名士的言行與軼事。

書中名士都出身世家,而這十三詞彙,其實就是今世所謂“貴族”的素養、道德和審美。

葉廷機可謂是當今的貴族,但若要說是名士,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特別是上卷中提到的“文學”,葉廷機無法達到名士的標準。

不過,若是論“豪爽”,葉廷機絕對沒有二話。

既然將燕南天當做徒弟培養,葉廷機也沒有跟他客套,直接問道:“走,陪我出去吃點東西。”

燕南天微訝,卻馬上應了下來。

他下意識的看了一下手錶,沒有想到居然已經是深夜。

另外,他以爲葉廷機會在麗思卡爾頓酒店點餐,沒有想到葉廷機會帶着他坐車去了一個衚衕深處的銅鍋涮肉的小店。

小店很簡樸,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裝修,就是簡單的那種刮大白的牆壁,上面掛着兩張畫像,一張是偉人太祖,一張是十大元帥。

店內的桌椅板凳都是陳舊感很重的樣式,有的椅子少了一個把手,但就是這種滄桑感讓人忍不住把玩。

店裡只有五六張桌子,每張桌子的上方懸吊着六七十年代工廠裡的那種燈泡,極具年代感。

燈泡的瓦數不是很高,像是鄉村路燈的那種昏黃燈光,不會刺眼,又帶着一種溫馨。

二人進屋後,店裡只有一桌在營業,燕南天誤以爲要打烊。

葉廷機卻沒有多問,直接跟店內的夥計招呼,簡單的幾句話,就點好了火鍋。

不一會兒的功夫,年輕的夥計就端着調料和小菜出來,擺上桌來,一碗麻醬,一碗韭菜花,一碗紅色豆腐乳兩塊,一碟糖蒜,一碟香菜……

燕南天沒有接觸過正宗的老北京銅鍋涮肉,沒有看出這些調料的門道來。他只對桌上的小菜感興趣,一碟雪裡蕻,一碟油炸花生米帶着白糖,忍不住讓人就着它喝上幾口。

很快,木炭火鍋上桌,桌上的溫度馬上上來,夥計給火鍋添滿了湯水,幾乎溢出來,熱氣騰騰。

兩盤羊肉上桌,跟着就是一碟白豆腐塊,一碟粉絲,一碟白菜。

葉廷機招呼一聲:“開動。”

兩個人忙活起來。

燕南天效仿葉廷機的準備流程,以免自己出糗,在麻醬碗裡搞了一勺韭菜花,夾了一塊豆腐乳,放了點香菜。

二人幾筷子下肚後,開始你一嘴我一嘴的閒聊了起來。

“我曾經說過,再也不會北京。如今,也算食言了,現在想想,當初的信誓旦旦就是置氣。這麼多年待在香港,吃什麼美味佳餚都能吃到,唯獨這口銅鍋涮肉,總是沒有北京的地道。”說完,葉廷機挑了一筷子羊肉。

“葉總好這一口?可能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吧,我還是喜歡龍景軒。”

葉廷機說道:“你說的是口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龍景軒是沒得說。不過,我吃這口,純粹是爲了情懷。”

“我懂,吃的是回憶。葉總小時候常來這裡吃嗎?”

“也不是常來,但幾次重要的人生選擇都在這個飯桌上決定。當年,跟着我一起的那幾個老傢伙,在這裡拼酒鬥氣。你還記得黎援朝嗎?他們那夥人跟我們約架,就是在這裡下戰書。”葉廷機少有的提起了少年往事。

燕南天想起黎援朝來心裡就內疚,他沒好意思接葉廷機的話題。

葉廷機和他隔着一個熱氣騰騰的銅鍋,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自己繼續回憶道:“當初,黎援朝佈局設計了新街口最有名的小混蛋,小混蛋不是混蛋,而是江湖上的外號。從那個時候起,大院裡的子弟都聽黎援朝調遣,一時牛氣沖天,竟敢惹上我們哥幾個。”

“小混蛋也是大院的子弟?”燕南天沒有聽過這段大院歷史,他沒有搞清楚小混蛋到底是什麼勢力。

“不是。他呀,怎麼說呢,生下來就是點背的孩子那種。他的父親在建國前開過鐵匠鋪,家裡被歸爲資本家,現在想想,開個鐵匠鋪都能劃爲資本家之類,這讓比爾蓋茨都痛哭流涕。後來,他爸就成了敲洋鐵壺的手藝工人(老北京家裡燒水用的鐵壺),一句話,小混蛋是窮孩子出身,不是大院子弟。”

“說起大院子弟,是指機關部隊大院裡的孩子們,從全國各地來到北京紮根。小混蛋則屬於衚衕長起來的衚衕串子。兩種文化必然會有衝突,這不是誰是正義一方誰是邪惡一方的問題。”

燕南天插話道:“可以不可以認爲,這是草根階級對抗權利階級?”

“可以這麼認爲,但有些狹隘。”葉廷機毫不猶豫說道,這種事情他已經會想過許多遍,對這件事情的認知和理解肯定要比燕南天深刻。

“但現實卻真的是權利階級獲勝,草根階級的小混蛋身中數十刀,仍扶着樹而不願倒下,站着身亡。這些都是聽說來的,當時我也沒有在場,也不能打包票說這些都是實情。”葉廷機補充道。

燕南天很欣賞葉廷機這一點,說事情的時候就事論事,不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詆譭甚至改變某件事的真相。

“夥計,你們老闆老楊呢?還經常來店裡嗎?”葉廷機問站在櫃檯前的夥計。

“老先生,你是問哪個老楊老闆?”

“哈哈,這個店裡有幾個老楊?不就是老闆老楊嗎?”

夥計回道:“九年前,老楊老闆去世後,小楊就取代了以前的老楊老闆,成爲新的老楊了。”

“什麼,老楊去世了?”

“沒錯,我在這店裡工作五年了,每年這個時候,我們老闆都會去掃墓。這兩天,老闆沒來店裡。”夥計回道。

葉廷機的筷子放在了碟子上,再也沒有拿起來。

一直到燕南天去結完賬走人,葉廷機都沒有怎麼說話。

“葉總,您認識原來的老闆?”燕南天試探問道。

“我們一起長起來的。當年,下鄉時也分在一起。他可是真正的將門之後,一生聽從父輩的叮囑,不與民爭利。你看,開了一個小店,能掙多少錢?也就掙個溫飽。不像是我,爲了貪圖榮華富貴,違背了父親的叮囑。”葉廷機的心情很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