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關城。破曉時分。
黑夜剛剛過去,黎明剛剛到來。天空都翻起了魚肚白,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潛伏於晨霧之外的藍天白雲,今天想必是好天氣!
旭日未升,晨風最是寒人。在這最寒涼的時候。下關城外。
一匹快馬,急蹄而來!
在模糊不清的晨曦中,隱約可見來人騎着黑色駿馬,猶如玉樹臨風白衣少年。
晨風吹襲,白衣人衣袂飄飛,馬鬃激狂,向下關城直奔而來!
正在此時,晨雞報時,天適拂曉,城上戍卒打開城門,城內一騎飛馳而出。
這一騎白色駿馬,馬上黑衣長袍,劍眉星目,正是下關城知府大人寧知秋!
白衣書生正策馬入城,看來是夜趕程,是以風塵僕僕,正好在晨曦中,晨風中,兩馬擦身而過!
只聽兩聲破空的馬鳴,兩人即時勒止奔馬,馬立止,兩人同時返身,馬猶在踏動不已。
只聽黑衣知寧秋道:“閣下何人?破曉入城,敢情是黑夜趕路,所爲何事?”
白衣方振眉笑道:“你又是誰?因何查問?”
寧知秋的馬長嘯,人長笑,道:“區區下關城城監,寧十聲便是在下。”
方振眉道:“原來是寧知秋寧大人——龍大俠他們在哪裡,可否告知?”
寧知秋動容道:“瞧閣下的儀表談吐,莫不是——”
方振眉道:“在下方姓振眉名。”
寧知秋失驚道:“果是方大俠——”
方振眉道:“大俠之名,賤名實不敢當。”
寧知秋忙道:“方公子切莫如此,折煞小弟了,我這個官兒,不大不小,要不是國難當前,早棄官不當,與江湖豪傑相交,千萬要免去俗禮,否則小弟無地自容。”
方振眉道:“寧大人之俠名,在下早有所聞。只是朝政是非,仍需大人這等英才來主持大局方是。”
寧知秋道:“快別叫大人什麼的,真使小弟汗顏!”
方振眉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寧兄,破曉出城,又有什麼要事?”
寧知秋道:“我趕出下關到採石,要通知虞將軍五龍山山神廟之約取消。”
方振眉道:“虞將軍與誰有約?”
寧知秋道,“與龍大哥之約,商議軍機,與兩淮武林豪傑,共謀抗金之事。而今龍大哥等與金賊約戰於午時。故不能分身,我去飛報虞將軍,以策安全,再趕返作戰;方公子,你快趕去包二哥的府第,大俠我是誰及沈太公前輩等都在等你,而且已等急了。”
方振眉在馬上一拱手道:“好,我這就趕去!”
寧知秋也一拱手道:“待大敵已平,我們再剪燭詳談!”
兩人馬上一拱手,分道揚鑣,在下關城依稀的晨色中,兩人背道而不背向地疾奔而去,留下古老的下關城牆,像神祗一般地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龍在田站在大廳堂前,揹負雙手,平望向東方愈漸蒼白的晨曦,在晨光中,寒冷的晨風吹得他眉須皆動。
龍在田第一次感覺到他自己,老了。
老了。這兩個字像病菌一般的侵襲着人的心神。他出道;上十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這兩個字所蘊涵的無邊的威力。
一切一切的掙扎,似乎都逃不過這兩個字。
他記得在二十年前,曾在摩天絕崖上與“天雷手”雷勝天比武,連中三拳,換其一劍,當時連包先定都以爲他死定了,沒料到他第二天就單劍闖兩儀,以他的天龍劍法破了武當鎮山之寶:兩儀劍法。
他還記得七年前,括蒼山“神拳”於豔華一掌打在胸膛上,他居然不倒,一劍把於豔華的右臂砍了下來,只在牀上躺了三天,第四天便可以獨戰遼東十三太保,把他們逐出淮北.於豔華拳能切金碎石,而一拳打在他身上,居然只算是生一場小病,當時的確是震驚了武林。
就算在兩年前,少華山“長清劍”不同道人和少室山“長樂劍”化灰和尚雙劍連戰,他身受十一劍,仍然能以天龍劍法,連勝兩陣,精力與體力,跟他精壯年時,絕無兩樣。
可是,昨天中午金沉鷹那輕輕一掌,便使他一口真氣,運不過來,而且就算是吸氣,也痛入心脾,這是什麼道理呢?
莫非真的是老了?老了?唉,國家多難,怎能在此時此際老了呢?
龍在田心中不禁想:當日傲嘯武林的“九大關刀”龍放嘯及“血河神劍”司徒十二,在他們七十高齡,仍有這等體魄壯志,統帥武林,聲勢如虹!
面自己尚未逾六十大關啊!
他想着想着,天色已漸白,寒意漸滅,而胸中卻越發作痛起來。
忽聽一個聲音自後面道:“大哥,你昨日受傷,今日又要作戰,何不略作歇息呢?”
龍在田回頭一看,知是包先定,便掩飾地道:“我在安排你大嫂和侄兒的事,過後心煩睡不着,所以出來瞧瞧。”
包先定道:“大哥心煩,可是與傷勢有關?”龍在田一震,回身只見包先定了解的目光,好一會才澀聲道:“二弟,你跟我幾年了?”
包先定道:“十九年,再過三天,就是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在壁虎崖下把我從天涯三絕手劍下救出來,二弟一直追隨你左右,沒有離開過。”
龍在田苦笑道:“記得否?當年我們一齊破老虎山十二大王,記不記得我們聯手雙劍,力敵武當二聖。”
包先定道:“力戰武當二聖我們雖敗猶榮,信三弟卻騙走二聖,救回我們,這些我都記得,那是九年前的事。”
龍在田嘆道:希望我們真能度過明天,還有二十年。”
包先定沉吟道:“大哥,弟說一事,請大哥勿怪。”
龍在田逍:“你說。”
包先定道:“大哥您臉有憂色瞞不過小弟,大哥是否覺得今日之戰,勝算甚微呢?”
龍在田長嘆道:“如果方振眉不來,幾乎只有一成勝算。我的傷勢,益漸惡化,如此看來,一切都是金太子的圈套,令我們今天之役,不得不戰,而他來個一網打盡。”
包先定沉思道:“若方振眉趕到了呢?”
龍在田答道:“或許有三、四成勝算。”
包先定道:“那就是說,無論方振眉來與不來,我們都是敗多勝少了。”
龍在田道:“不錯。”
包先定道:“我們又不可能不戰,是不是?”
龍在田問答道:“大丈夫應有所爲有所不爲,這些事情,就算明知是也要做。我們寧願戰敗而死,也不要叫金賊笑話。”
包先定長嘯一口氣,面向遠方,道:“好,我們就且知其不可爲而爲之吧!”
龍在田也面對晨霞,道:“若今天方振眉未到,擂臺七陣,由我、你、信三弟、我是誰、沈太公、不同道人、化灰和尚接這七陣吧。”
——長清劍不同道人,與長樂劍化灰和尚,就在盤龍崗與龍在田一戰後,三人彼此惺惺相惜,互慕劍法,結成了莫逆之交。少華山的不同與少室山的化灰,於是就留在淮北下關,成了淮北一帶的劍客名士,在抗金數役中,也曾效命出過力。
包先定望着遠方漸起的旭陽,緩緩地道:“今天太陽雖然升得遲,不過還是升起來了。是不是?”
太陽升起來了,早晨的旭日照得漫天通紅,給人帶來陣陣溫暖的晨意。
快馬。急風、白衣的方振眉,已入下關城。
淮北包家,在下關城來說,絕不陌生,方振眉行色匆勿,直馳城西七裡,抵達包府時,旭日南升。
正在方振眉下馬叩門之時,西南巷驟然馳出四馬五人,向城中大道急馳而去。
方振眉在剎那間,望了一眼,就是望了這一暇,纔有了一個極大的變化。
因爲方振眉望見一個人,使他起了疑竇。
方振眉立即調馬追蹤。
這四匹馬上,騎着的是四名精壯男子,腰間各配精厲長劍,淮北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這並不出奇。
出奇的是在第一匹馬上,背後還坐着一個人,一名女子。
這女子,正是那賣花的女孩——
小師妹。
方振眉眼尖,一見之下,立刻認得。
清晨急馬,這五人自是有事,他們跟青煙子是一夥的,想心是與金太子之行蹤有關。
方振眉立志要去探個明白,再會合龍在田諸人,才能勝算在握。是謂知已知彼百戰百勝!
所以方振眉決定追蹤!
這一追踩,卻追蹤出一項極大的陰謀來!
方振眉甫調馬追蹤,包府的大門便打開了,一老一少一面說話,一面走了出來。
老的說:“怎麼方振眉還不來?今午的熱鬧,可沒他的份羅。”
少的說:“我倒有一個主意。”
老的說:“你說說看。”
少的說:“昨天那一場,看樣子龍老爺子是受傷不輕,今午這一戰,只怕金太子會得利。”
老的說:“你又有什麼鬼主意。”少的說:“我們偷偷引金太子那六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部下出來,一舉殲滅,看今天中午金沉鷹一個人,孤苦伶仃作戰的那模樣!”
老的高興得雀躍起來,叫道:“嗚譁,好極,我們雖非金沉鷹之敵,但要幹掉那幾個爲虎作倀的,並不算難。”
少的說:“簡直輕而易舉。”
老的更加歡喜:“我們馬上就去!”
於是一老一少,雄心勃勃,歡天喜地就大步邁開去,去找夏侯烈、喀拉圖、完顏濁、錫無後這幾個人,放手一干。
——這一老一少,不消說,正是鐵膽大俠我是誰以及老天真太湖神釣沈太公。
——然而要到哪裡去打金沉鷹他們呢?
沈太公與我是誰可沒了主意。
這時在包府側邊月洞門,一穿黑色水靠的人打着呵欠,伸着腰,腰間插着兩柄峨嵋分水刺,緩緩行了出來。
一看他這一身裝扮,人人都知道他是誰。
在水道上,最負盛名的當然是七海龍王石敬塘,而沈太公也是水道上三位最負盛名的人之一。
而水道上,人稱:“錢塘蛟龍”施韶光,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他的子侄“霸海雙絕”施敬塘,在淮河一帶,也十分有名。
石敬塘與施敬塘,只不過一姓之差,但“七海龍王”石敬塘武功之高,部下之衆,是連沈太公也懼之七分的。而施敬塘在沈太公面前,則只能算是個晚輩。
“霸海雙絕”施敬塘,所謂“霸海”,其實是海霸,在海上做的也不大是正當的買賣;所謂“雙絕”是指他那一雙在陸上在海中都使得出神入他的峨嵋分水刺。
沈太公和我是誰都見過此人。
昨天在廳上,燭火明照下,龍在田、包先定等與淮北的武林豪傑,共謀應對之策。
在這一羣武林人中,除龍在田、包先定、信無二、寧知秋及我是誰與沈太公外,能被尊奉上座的,還有四個人。
——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道士。
——他們便是仗劍江湖的化灰與不同道人。
——另外兩人,一人是“石虎”羅通北,羅通北一身武器,皆用石頭,故有“石虎”之稱;另一人便是這“霸海雙絕”施敬塘。
施敬塘走出來,看見沈太公與我是誰好像很吃驚的樣子,但他劈頭第一句就問:“我們先去幹掉那幾個狗腿可好?”
沈太公一呆,道:“你怎知我們要去殺掉他們?”
施敬塘一聽大喜,跳起來道:“好極了,原來你們也想先做掉他們!”
我是誰道:“你現在有沒有他們的行蹤?”
施敬塘左右張望了一陣,悄悄地湊近說:“有,昨日寧大人已叫我追蹤他們,知道他們在城中埔心巷蜂蝶樓安頓,裡裡外外都是他們的奸細。”
沈太公道:“我們是想先除去金太子手下幾個極其厲害的角色,讓他今日在擂臺上丟了威風。只是他武功奇高,我們恐非其敵,所以不想招惹他。”
施敬塘沉吟了一陣,道:“我倒有辦法引出夏侯烈與喀拉圖兩人,而不驚動金沉鷹。”
沈太公喜道:“這兩個人正是我們立志要除的。”
我是誰沉聲道:“什麼辦法,你倒說說看。”
施敬塘道:“這位金太子,果是定力很高,不近女色。然而他手下夏侯烈與喀拉圖,因武功與職份相近,時有爭寵之心。蜂蝶樓有名妓麗春,這兩人都垂涎其美色,可以色誘之,一擊而搏殺之。”
我是誰道:“哦,你怎麼會這樣清楚呢?”
施敬塘尷尬地笑笑:“蜂蝶樓的老闆,是我老相好。他們要做生意,少不免要用到我施敬塘在水道上的關係,雖然他們耳目多,但都要給我幾分薄面。”
我是誰素來疾惡如仇,聽到此處,不禁冷哼一聲。
沈太公一心要金太子好看,倒無所謂,於是問道:“那叫麗春的可靠嗎?”
施敬塘苦笑道:“麗春乃蜂蝶樓之名妓,平素常人連千金求見一面的機會也不易得。她原姓施——”說到這裡,施敬塘臉上也有些尷尬之色道:“她是我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