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揹着羅心,瞥目看去,那個暗算王公公的人的身影極似爹爹,只一閃便消失無蹤了。正在這時,御醫張秋衡恰巧路過,被見了個正着,忙低呼道:“霍小姐,切切不可!”霍小玉平日與張秋衡熟絡,知他爲人甚好,就說:“爲什麼不可以?”張御醫急道:“目前羅小姐毒勢危重,經不起折騰,又因皇宮戒備森嚴,別看現在四周平和,卻是異象,難保不是錦衣衛的誘計,就算僥倖逃出宮去,那又怎樣?羅小姐這身毒素誰來解呀?”
霍小玉一聽,暗怪自己不明就裡,險些誤事。她本看不住李蕭儒終日魂不守舍,纔出此下策,事前李蕭儒並不知道,如果這樣糊里糊塗救出羅心,李蕭儒那邊必也擔心,而羅姑娘這身毒素誰來解呢?救人不成,反是害人。想着,退回貴人樓,放下羅心,說:“羅姑娘,對不住了,改日時機到了我自會來救你。”羅心嘆口氣,感激地點頭致意,不再說話。霍小玉只得怏怏回家。
霍雄鐵青着臉,正坐在大廳裡,一副焦急等人的模樣。霍小玉前腳剛進,後腳尚未踏入呢,就聽父親吼道:“孽障!吃裡扒外的瘋丫頭,你還回來作什麼!”霍小玉戰戰兢兢,輕聲說了一句“爹爹”,便不敢再言語了。霍雄氣往上涌,“你還有臉回來!那個姓李的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三番五次爲他賣命?別以爲你以前所作所爲爹不知道,嘿嘿,只不過看在血濃於水的分上,不與你計較,你倒好,越來越得寸進尺起來!”霍小玉知道爹爹正在氣頭上,絕不能吭聲,否則火上添油沒有好處。果然,霍雄見女兒默不作聲,氣已先小了下來,道:“玉兒,你好糊塗!”霍小玉輕輕叫道:“爹爹……”想起與李蕭儒的一腔愛意,便再也忍不住,淚水撲簌簌地下。霍雄平生最喜愛這個女兒,嘆口氣,黯然道:“玉兒,你這是何苦?唉,去吧,休息去吧。”待女兒走後,上官蓮從屏風後轉出,面向霍雄道:“老爺,這丫頭好讓人擔心!”霍雄道:“你以後必要好好勸勸玉兒,唉,今日的計劃本可成功,怎奈恰巧張秋衡撞見,被阻止了去,令人着惱惋惜哪。”上官蓮道:“老爺這招利用玉兒引出李賊的方法,想必玉兒現已知道,她不知有多傷心。”輕輕喟嘆一聲,說:“這是下策,也沒辦法,然你爲什麼要殺死王公公呢?”
霍雄道:“這老賊明則與我合作,實際上還不是爲他自己鋪路撈油水?你以爲羅貴人中毒的事真與賴天厚有關呀?那隻不過是他嫁禍罷了——我們也正好趁機撿個便宜。這王太監我已查知,正是四川唐門的叛徒,‘百日斷魂毒’當然是他慫恿‘女兒紅’的譚氏下的,明裡說是毀容藥,區區‘女兒紅’的掌櫃哪裡分得出?王太監事後暗派人殺譚氏滅口,便是怕消息泄露,殊不知我早已懷疑,今晚,這老賊伏在暗處,早就料到貴人樓有事,待認出玉兒,便想抓住把柄以備來日鉗制我,哪有那麼容易?”
上官蓮笑道:“老爺正可將王公公命案諉推到李蕭儒身上,讓他罪加一等。”“正是,另外,賴天厚被皇上打入地牢,我們這些年來已經秘密探知孫運德與賴天厚的諸般底細,現在正是時候該讓皇上知情了。這裡面還有一計,以賴天厚作餌,擔保能讓孫運德一夥自投羅網。”霍雄低低說出計謀,爽朗地一笑,“屆時,又是大功一筆了。”
皇宮這邊,羅心徹夜難眠,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王公公被殺的消息早已轟傳。皇上震怒,當即召來霍雄,痛斥了一番,要他加緊搜捕李蕭儒。霍雄領命而去。皇上放心不下羅心,遂命張秋衡一起來到貴人樓中。
羅心正在愁苦,見皇上又親身探病,忙想起身施禮,皇上阻住了。一陣慰問,帶同張秋衡出樓,低聲問:“張愛卿,‘百日斷魂毒’當真是百日斷魂嗎?”張秋衡不敢有瞞,回說:“回皇上,是的,目前我雖然有阻止毒勢發作的方法,但並不能除根,須得用‘千年何首烏’或者‘七葉紫仙草’作爲藥引,否則難以除毒。”皇上聞言,陷入沉思。
羅心只等皇上走遠,以爲可以靜心一會,冷不防霍雄夫婦又來遊說,霍雄道:“羅貴人想好了沒有?皇恩浩蕩,我們盡心盡力服侍皇上,自比拂逆皇上明智得多了。”羅心皺眉道:“霍統領要怎麼說?”霍雄道:“我與平順王爺曾經義結金蘭,如今你是他的義女,理當爲王府想想,若是順了皇上,大家相安無事,否則,誰也說不準了。”羅心嗔道:“霍大人這是威脅嗎?——或者,這是皇上的旨意嗎?”“不是,我因見你心不在此,特別提醒貴人一下,千萬莫要與皇上爲難,萬一驚嚇到皇上,大家吃不了兜着走。羅貴人想也知道,我與平順王爺手足之情,不能不看顧着些,王爺如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心裡都會不安。”羅心沉默了。
上官蓮趁機又說:“現今皇上對你垂愛,這是何等榮幸的事,只等貴人毒去傷好,說不準就是‘貴妃’級上的紅人了,以後盡心盡力服侍皇上,何樂而不爲呢?”她這話可說得露骨,以爲人人都那麼愛慕虛榮嗎?只不過,皇上對這個美女情有獨鍾,霍雄夫婦不便從中作梗,即便將李蕭儒與羅心熟識這事說知,皇上也必不會放手,反會將這燙手山芋丟給霍雄處理——於是不如私自遊說,以後這美人若飛黃騰達了,必不會忘本,那麼霍家得着的好處能少得了麼?這番算盤,羅心也能猜知一二。霍雄想了想,又說道:“羅貴人若能同心合作,我們不但保證王爺相安無事,說不定還能對李蕭儒網開一面呢。”羅心凝注着霍雄夫婦,心裡有些被說動了,“怎麼個網開一面法?可別將我當三歲小孩子。”霍雄道:“其實,我可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只需找到一個替死鬼,便可保李蕭儒無事。”羅心忐忑不安,又六神無主,默然不語了。霍雄道:“我們會給羅貴人三天考慮時間,到時靜候佳音。”說罷,兩人離去。
羅心想:“當今皇上,勉強可說英明,但疑心病重,有時獨斷專行,他對我一番愛慕,我若不從,那麼義父必有危險,李大哥那邊更不必說了。唉,我該怎麼辦?現在李大哥也不知怎麼樣了。”想着,重重地咳嗽。然後,張秋衡求見,送來兩顆藥丸,說道:“小姐,可幸這藥煉製成功,雖不能除根,對你的毒勢卻有控制作用。”羅心謝過,服下藥,又問;“現在賴大人如何了?”張御醫嘆氣道:“賴大人含冤入獄,還沒有放出來,這真是讓人痛惜!”羅心道:“我向皇上求求情去,也許有些用處。”
張御醫的藥相當靈驗。約過了兩個時辰,羅心覺得身上開始舒泰,知道是藥力行散的結果,不禁心神一鬆,在宮女的陪同下,行出貴人樓,到御花園裡散步來。皇上得知大喜,忙也放下手中事務,趨前慰喜。羅心執禮道:“民女多謝皇上厚愛,皇上政事繁忙,近來大概國事安泰吧。”皇上嘆氣道:“朕有兩事難辦,一爲蒙古殘兵,屢犯邊境,二爲兵部尚書賴天厚的事。”羅心故作吃驚道:“皇上,這賴天厚真的會是謀害我的兇手嗎?”
皇上面色暗淡,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賴天厚若找不出替自己伸冤的事實,說不準朕就要下狠心了!朕絕不允許任何人對羅貴人無禮!”羅心急道:“皇上,民女覺得,賴大人之事必有曲折,他怎麼會無緣無故來害我呢?”皇上道:“這就難說了,歷來宮廷紛爭,牽涉隱晦,何況——他包庇罪臣之後,理當該斬!”羅心吃驚問:“皇上,這怎麼說?”
皇上微闔雙目,淡淡地道:“貴人不知,今早霍統領送來奏摺,內有大量舉證,真是想不到,賴天厚的女婿會是什麼人?——居然是朝廷罪臣方孝儒之後!單是這樣聯姻,賴家便難辭其咎!”
羅心這一吃驚可不算小。原來,李大哥遲遲不願說出雲妹一家的底細,是爲了顧慮這個,這事牽涉面太廣太深,料想孫伯父改名換姓恐怕連女兒都不願說知,雲妹自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世背景了。現在皇上已然獲知,那麼孫伯父一家遲早必有兇險——想着,手心裡已暗暗泌出冷汗。
皇上見羅心面色驟變,說道:“羅貴人你怎麼了,身體不適嗎?”羅心搖搖頭,道:“我看賴大人絕不是下毒暗害我的人,皇上不如網開一面吧……”話未說完,皇上已岔口說:“這個萬萬不行,如不能果斷懲戒,後患無窮啊。”羅心見皇上語意堅定,心知說勸也是無用,便眼眸一轉,道:“皇上,我進宮已久,很是想家,不如皇上開恩,讓我回家一趟吧。”
皇上面有難色,想了想,道:“朕只等貴人身體痊癒,便要封爲貴妃,此時怎能讓貴人路途顛簸呢?”“那……皇上,這……民女身賤,怎麼當得起貴妃?何況,平順王爺是民女的義父!”羅心又驚又怕,只得硬起頭皮急辯道。
“這個不妨事,他雖身爲王爺,卻也奈何不了朕,皇命如天,王弟想必是知道的,否則……”皇上冷冷地笑了一下,沒有再說,那意思卻很明顯了。羅心聽了,冷不防打了個顫慄,心裡叫苦,只差沒有當場昏去,知道皇命如天,稍一不慎,義父一家便要吃罪。皇上雖與平順王爺親爲兄弟,平日裡對平順王爺好像也相當不錯,然君如虎臣如兔,這是亙古不變的封建道理。
羅心自服了張秋衡新配的藥,面色好轉,本想回王府報訊,要雲妹提前留心,無奈皇上不允出宮,當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俟回到貴人樓,左思右想,正巧張秋衡進來探病,羅心知道張御醫是張大娘之父,爲人可靠義氣,便委託張御醫出宮告訊,要孫錦雲即刻回家通知其父,同時無形中也等於爲平順王爺脫卸牽聯。張御醫應聲而去。
羅心這番苦心,不料還是晚了一步。此時孫運德早已得着岳父入牢的消息,暗中帶着一幫江湖高手潛入京城,當晚子時,一齊衝進地牢劫人,與錦衣衛殺了個昏天黑地,亂陣中,賴天厚不幸身亡,孫運德也中了霍雄一記“陰風摧骨掌”,狼狽逃出地牢。這原是霍雄定下的“守株待兔”之計,孫運德果然上當,險些全軍覆沒。
羅心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正午時分,她越發知道了皇上與霍雄的陰狠用心,不禁深爲義父和李大哥擔心,料想自己若不從君意,後果不堪設想。正在思索之際,寢室內已偷偷掩進一個人,正癡癡地望向她。
羅心擡起頭,便見到了李蕭儒,李大哥更瘦了,面容比以前還要蒼白失色。她強抑住內心的激動,說:“……大哥,你來了。”李蕭儒點點頭,目不轉睛望着她。羅心心潮起伏,正想伏在李蕭儒肩上痛哭一場,李蕭儒微微側身,冷冷道:“貴妃娘娘,今非昔比,請自重些。”羅心聽了,怔愣不已,淚水已不自覺地落下,道:“大哥,你……你怎麼說這話?”李蕭儒還是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掩不盡萬般無奈和苦澀柔情,口中卻淡淡地道:“如今這事已經京城皆知,你還要騙我嗎?當初進宮一直到現在,你還騙得我不夠嗎?”
原來,皇上早在昨天,就已發佈了欲立羅貴人爲妃的通告,立妃日期定在臘月二十,也就是後天。可嘆羅心竟被矇在鼓裡。李蕭儒驚於這個消息,遂冒險施展輕身功夫,潛進皇宮,不知底細之下,原本以爲心妹中毒身不由已,現在看來,臉色身體除了稍瘦之外,不見其他異狀——自不知羅心已經服了張秋衡新配的藥,還以爲心妹貪圖宮中奢華,已忘了昔日之盟,連見他一面都已不願,不由得心裡氣苦,纔會說出冷淡的話來。
羅心知道這事一時也說不清,腦海裡想到義父種種,待我恩同親生女兒,又想到霍雄夫婦連日來的勸說,不無道理,昨日又聽皇上口氣不善……而李大哥只這麼十數天不見我,便對我起疑,私毫也沒有信任,我真是感到失望——不如就這樣放手吧,讓李大哥自由去,希望他的傷好起來,從此將我忘了……想着想着,驀地咬緊牙根說道:“不錯,我是要嫁給皇上當作貴妃,對不住了大哥,希望你成全,好自爲之吧。”
乍聽這話,李蕭儒身軀顫抖,目中透射出絕望痛苦的神色,也咬牙說道:“你……你真是這樣的人嗎?——我不信!我不信!”
羅心忍住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心如刀割,表面卻不得不說:“對不起,我們……原是兩條線上的人,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去吧,不要再糾纏我了,我……我只能說聲對不起……”
李蕭儒怔怔地望着她,眼中已經蘊滿淚光,就這樣望着她、望着她……忽然重重地一頓腳,施展輕功折身而出,只片刻功夫便消失在羅心的視線之內。“大哥,你不要怪我啊……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羅心喃喃說着,終於忍受不住,伏在牀上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