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章:遼遼歸途(下)
白魄任由他站在前頭, 嘴中輕不可聞念動幾聲符咒,有淺黃色煙霧在馬車上凝聚,又淺淺瀰漫住了整輛馬車, 隔絕開了若有似無包圍過來的淡藍色煙霧。
黃藍煙霧交接處, 不斷詭異掉下死掉的小蟲子。
有如絲竹般的樂器奏起, 偶爾間接傳來一聲如寺廟山頂的渾厚鐘聲。汪碩視線在幾十個破刃身上停留, 這些護衛的紋絲不動頗讓他不安。
“譁!” “譁唰!”
突的幾聲響動, 兩人再擡眼看去,亂石四周居然束起不少黑色旗幟,同樣束起立在旗幟中間的還有不少木樁。
汪碩神色越發的凌厲, 白魄表情卻瞬間變得有些奇異。
旗幟開始移動,木樁上似乎也出現了人影。
煙霧中詭異的聲音越來越多, 汪碩終於決定不再坐以待斃, 湊在白魄耳邊急急說一聲:“不要動。”就譁一聲撲出去, 試着去衝撞這個顯得萬分詭異的包圍。
可他行了不到幾步,前面本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冒出塊大石, 險些讓他一頭撞上去,他憑藉出色的輕功躲避開去,當頭就又有百支弓箭如雨般傾瀉而下。
虧他內力深厚,躲避不及的情況下,震開大部分箭支, 同時進行閃躲。
可左腳剛落地, 身後毫無氣息感應的地方突然多出個黑衣男人, 拿着短小的匕首卻是直接衝他脖頸抹來, 汪碩真正繃緊全部神經, 幾招對陣後,一腳踹飛那黑衣刺客, 待要再上去殺人時,那黑衣男人在亂石間縱跳幾下,身周足有四五人高的大石居然開始了移動。
汪碩算是清楚這包圍的深淺了,再不敢大意,後退幾步縱回馬車。
“麻煩了,這邪術怕是早就佈下的。”
他剛纔是屏住呼吸的,因爲不知道淺藍色煙霧的用處,自然不能維持太久。
可在他退回來後,旗幟和木樁形成的陣法中開始不斷閃現人影,那些人如同切菜般砍殺着毫無抵抗的破刃護衛,刀刀刺中護衛肚臍眼上三寸位置。
汪碩看的皺眉不止,白魄的臉色卻變的唰白,他早便看出來了,如果一開始還不知道,那麼現在也肯定看出來了,只是,怎麼可能呢?
業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會…他應該遠在俄斯……
“屍霊陣!”
汪碩毫不在意他一口叫出這個陣法的名字,普天之下有如此詭異之術的勢力屈指可數,又能在十數萬駐軍包圍中突殺進來,還能不引起任何大周官兵注意的人更是不多,又是如此目的明確的衝着他這個大周皇帝和身邊人而來的,除了玄宗,他還真就想不出來別的人。
只是腦中突然出現了個想法,但隨後又被自己否決了,怎麼可能呢……玄宗憑什麼可以肯定,並且在數月前就部署下來呢?
耳側白魄的聲音清脆中帶着黯啞,顯得有些悠遠,“屍霊陣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陣法中的殺招,而是在死人之後……”
汪碩沒有扭頭看他,隨着白魄的聲音而把目光投向了死掉的破刃屍體上,他雖然未見過如此詭異的陣法,但從屍霊陣的名字也能猜測一二了,何況還有白魄這句解釋。
果不其然在他注視下,堪稱爲詭異至極的邪術發動了,被屠殺的破刃屍體居然開始痙攣,如同活人般在地上翻滾,然後整個人晃動幾下又紛紛從地上爬起。
大周人向來講究入土爲安,這般驅使屍體而動可不就是逆天之舉,邪不可言嗎。
縱使汪碩有再深的城府,隨着這些屍體的動作他的臉色還是變差了,內力在身周盤旋開來,手握成拳,雖被陣法詭異所震,但絲毫未有懼怕,反倒殺意更爲肆虐。
白魄輕輕上前一步,微垂了眼瞼,擋住眼中神情,輕輕道:“千萬莫要讓這些屍體碰到你,他們身上攜有劇毒。”
汪碩一頓,視線在這些屍體腳下停留,若說這些破刃和生前有何不同,大概就是身型迅速小了一圈,而僵硬走動間,腳下不斷留下一灘灘黃色中泛白的屍水。
他點頭。
身側白衣少年已是一個晃動,如飛鳥般撲了出去。
汪碩狹長的眼一眯,眼神聚攏成線,投注到白魄身上。
明知道是玄宗來人,你也願意撲身出去了嗎。是爲了誰?不能否認的心尖處一暖,汪碩在這一刻,從未如此清晰的感應到白魄這個堪稱沒心沒肺的少年對他的迴應。
白魄不知身後人紛雜感觸,他只是非常小心在陣中移動,淡藍色煙霧瀰漫所及處所有山石樹木都可隨時移動,他腳尖輕點,彎腰避開陣中屍體襲來的爪子,迴旋一腳直接踹飛那具屍體,更是逼近幾步,匕首上挑也不砍屍體其他地方,一刀挑掉了屍體手筋。
他知道,這些屍體不知疲累,沒有疼痛,想要讓他們徹底喪失行動能力,只能挑斷他們的雙手雙腳,雖然這樣的危險性很大,很容易被他們的爪子和嘴巴碰到,但除此之外毫無辦法。
也就是白魄對這陣法有些微瞭解,換了其他人來,初逢這陣法,摸不着頭腦下橫死是必然的結果。
根本不需要提醒,汪碩看白魄的動作,也猜出他的意思,同樣長劍一舞,斬掉一個屍體的手。
那斷手落地,居然還用手指在地上爬了會,直到汪碩一腳踩上,才停止移動。
兩人在陣中拼殺,陣中山石也不斷變動,時時有刺客隱匿其中,配合屍體行動。
白魄卻不着眼於這些刺客和屍體,他的目光盯牢陣法外圍的那些旗幟,判斷了一下方位,試着回憶之前在教中聽到的關於屍霊陣的信息。
“東起羣將,魔亂舞,如破死局,毀其啓明!”眼睛迅速鎖定東方的旗幟,白魄再一掌擊退個刺客,直撲東邊而去。
一路來,不少屍體試圖阻撓他,但白魄無意和他們纏鬥,只快速靠近旗幟,只當他以爲可以砍斷旗幟時,那根黑色的旗幟居然一晃不見了蹤影。
木樁也隨之移動,大地忽然一陣晃動,有山石碎裂,屍體紛紛開始移動位置。
汪碩縱躍到他身側來,想靠近他,卻被一塊大石所擋,暫時止住了去勢。
“陣法變了,小心!”
“嗯。”白魄不需要他說,也能看出不對勁了。
陣法如此頻繁變動,讓白魄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倖也沒了,本以爲執陣長老沒來,只是他手底下的人來了,但現在看陣法變動如此頻繁,很明顯,操陣之人就在不遠處。
突變就在一瞬間,就見汪碩身邊本平平的地面突然開始下陷,汪碩絕對算是頂尖高手,不需要白魄提醒,已是一個飛縱逃離,可人尚在空中,就被十數個黑衣人團團圍住,在空中纏鬥幾分鐘,一個滾爬落到地上,情勢一時危險萬分。
白魄一揮袖,蟲羣忽而出現,逼退身側的黑衣人,就往汪碩那邊而去。
汪碩只在地上翻滾幾下,躲避刀劍,又爬起,卻是所有屍體都圍住了他,爪子揮舞不斷在他身側晃,一個不小心都可能被屍體抓破感染屍毒。
汪碩不敢再輕易移動,遠處卻是“哐啷”一聲,一塊足有人高的巨石也不知怎的凌空飛起,朝着汪碩就砸過來。
汪碩看見了,卻苦於頭頂偶爾襲擊的黑衣人,和身周密密麻麻的屍體動彈不得。
眼見要被巨石砸個粉碎,一個白色的身影忽而插1進來,擋在他和巨石之間。
汪碩絲毫未感到慶幸,只餘焦急,“白魄,讓開,你的內力不足以擊退它!”
白色身影絲毫未動,背朝着他盯着巨石。
白魄不是沒有聽見身後人的呼喊,可他怎麼能讓?讓了不就明擺着讓身後這個男人去死嗎?他總算明白了,那日席空諶在御花園爲何要跟自己說那些話,“白魄,我問你,若玄宗和秦昭碩對上,你如何自處?”那天他回答不上來,可今日不以行動證明了嗎,他壓根沒去想要怎麼做,只是本能的不讓這個男人出事。
“別把秦昭碩想的太強大,太無所不能,若你沒有半點心,他贏不了。”
是啊,席空諶沒有說錯,他現在若有半絲遲疑,這個一直強大、強勢如神祗的男人不也立馬會成爲一地碎肉嗎。
不得不說,席空諶當稱得是一代軍師,他似乎從一開始便料到了會有一天如此,而提早給自己打了預防針。
“若有一天玄宗和秦昭碩對上,你白魄便會成爲玄宗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匕首,可以直接戳進那個男人的心臟,因爲他愛你,這就是他最大的縫隙,就算是我這個千載軍師……亦無法彌合的絕對致命威脅。”
白魄心中對席空諶忌憚更深一層,那日在御花園中的對話現在都在他腦中清晰回放,針針見血!怎麼不是呢,如果不是因爲自己,這個男人不會出宮,如果不是因爲放不下下自己,秦昭碩更不會在外停留這麼久,置自己於險地。
“白魄!”在身後驚恐的吼叫聲中,他施施然伸手,白衣飄動如要離地而飛,一掌擊向飛來的巨石,身週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看着龐大的巨石一頓,而後“轟!”一聲四裂開來,白魄出乎預料的一掌不僅僅是擊退巨石,而是徹底粉碎了石頭。
碎塊飛濺而出,射出幾塊甚至打中了幾個襲向他的刺客。
汪碩動作表情一凝。
白魄一擊得手後,也不在原地停留,轉身縱躍幾步,手法狠辣除掉幾個刺客,到了汪碩身側,一把拉過汪碩的手,縱身而起,回了馬車。
兩人立在車轅上,神色依舊嚴肅。白魄沒回頭去看汪碩的神情,只脆脆道:“呼吸吧。”
一直圍繞白魄的淺黃色煙霧慢慢重新籠罩了馬車周邊,汪碩憑着內息屏住的呼吸也到了極限,沒什麼表示的重新開始了淺緩呼吸。
兩人拉着的手還沒有分開,白魄站着警戒了會,似乎反應過來,一鬆就要放開,被他拉着的手卻一緊,白魄一愣,扭頭去看。
身後一步處的汪碩邁前一步於他並肩,並用他的大手重新拉住了白魄的手。
白魄沒掙,任由他拉着,隻眼神更緊張的盯着突然平靜下來的陣法。
遠處忽遠忽近的響起了人走動的聲音,踩踏着亂石而來,有如摩擦在細砂上的沙啞聲音跟着詭異笑起,“赫赫……嘶……赫赫…”
笑聲中間接夾雜一兩聲如蛇吐信般的聲音,足以讓人毛骨悚然,但汪碩今天可算是開足了眼,都有些見怪不怪了,他只是緊了緊握住白魄的手。
白魄聽見那詭異笑聲,俏臉瞬間冰冷。
有黑影在煙霧中慢慢走近,古怪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磨砂道:“大周的皇帝…赫赫…果然有兩下子…嘶……”
白魄和汪碩眼前的煙霧徹底散去,足以讓他們清晰看到面前的景象,一個從頭到尾罩着黑袍的男人…或者女人?正慢慢走來。
黑袍罩頭遮腳,甚至拖地足有半米長,在碎石上緩慢拖過,偶爾拖曳過地上的血水和屍水,那人也毫無停頓,無所顧忌。
身周零散站着的屍體又全部僵直了,一動不動,似乎極爲懼怕黑袍人。
來人全部的身體都遮擋在黑袍下,唯有兩隻握在一起的手露在外邊,看着瘦骨嶙峋,如干枯的老樹枝。
汪碩看他直接叫出自己,眯了眼睛,“你是何人?”
“赫赫…哦嚄嚄…要你屍身的人…不知道操控大周皇帝屍身的感覺如何呢!桀桀。”黑袍人毫不在意的一步步靠近白魄所處的馬車。
汪碩冷了眼,似是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劣勢,傲然道:“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哦?”黑袍人似乎頗爲所動,暫停了步伐,擡首看汪碩。
汪碩同樣對視過去,卻只看見一張漆黑的臉,看着竟然跟黑袍顏色一致,都分不清哪裡是眼睛和嘴巴,只有鼻子稍高,能分辨個大概。
他皺眉…
白魄站在他身側,一張臉平淡無波,同樣對視過去卻連眼角都未動一下,似乎對看見這麼一張臉毫無感觸。
那人視線只在汪碩身上停留,陰毒而放肆,卻對他邊上的白魄看都不看。
再次桀桀笑一聲,慢慢開口:“尊敬的皇帝陛下莫非還在等援軍?”
汪碩絲毫不爲所動,不搭話。
那黑袍人頗爲無趣的自言自語起來,“嘶!我們既然在這裡等着獵殺你,又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些?赫赫……絕望死去的屍體才美味嘶~。”
汪碩似乎對他用的獵殺二字不舒服,細眼閃過暗光。
“多虧了皇帝陛下先調走了龍武軍,後又把護駕的神式軍也調走了......桀桀…憑藉這些駐軍我們才能這麼容易的接近你,並且佈下此陣,如何,算的上待客之禮嘛……赫赫…你可要乖乖的受死哦,碎掉的屍身就不好用了,你知道的,我不希望打碎你,嘶!”
可謂挑釁狂妄的話並沒能激的汪碩跳下馬車,男人反倒徹底冷靜下來思考,細眼重新微眯起來,平靜道:“發動邊界戰爭是爲了引走孤身邊的二軍,難怪戰局一直僵持,倒是好算盤。”
那黑袍人盯着汪碩,看不出神情如何。只如蛇吐信般又“嘶嘶”幾聲。
汪碩瞧着瞧着,突然凌厲發問:“那麼,你們又是怎麼肯定孤一定會來豐州?”汪碩看看四周,薄脣輕翹,說不上是不是在鄙夷:“又提早佈下如此大陣?閣下怕也不是玄宗中的小人物,讓你們下這賭注的是……”汪碩扭頭去看身側神情淡漠的白魄,冷笑一聲後問:“是白魄?”
黑袍人不說話,連“嘶嘶”聲都暫停了。
汪碩卻一使勁,在黑袍人注視下,一把拽提過白魄到胸前,再次對上黑袍人突然擡起的腦袋,笑的有些陰冷,“不過是一個壇主而已,竟就引得玄宗爲他一步步設局,死咬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