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鬧了一通,先前吵架的不愉快消散了,吃過飯後蕭此帶她上街看花燈。
“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千秋暖趴在他背上吃糖炒栗子,一面小資情調地吟了首詩,“以前在四方街看到大紅的燈籠一線排開,已經覺得很漂亮了,沒想到真正的上元燈節有這麼多五顏六色的花燈。”
蕭此玩味着她的詩,突然問:“你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怎又會作詩?”
千秋暖不答,反而把下半闕也吟了:“今年元月時,月與燈如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蕭此沉默了,揹着她順着人流走了很遠,見到賣河燈的小販,便停下來買了兩個,領着她下到河邊。
“真奇怪,放河燈不是中元節的習俗嗎,怎麼到了這兒都攪一塊兒了。”千秋暖取了河燈裡的字謎來看,沒猜出來,隨手揉成團扔了,將河燈放下隨水飄走。
蕭此敲她一記爆慄:“笨!蠟燭也不點就放了。”遂兩指一抹,引燃了手中的一盞,遞給她。
千秋暖哭喪着臉接過來,避開火苗將字謎條兒抽了出來,展開念道:“欲與天公試比高……靠,這不是毛老人家的詩麼。”哭笑不得地揉了。
“毛老人家是何方高人,這詩倒是不錯,猜出來是什麼了嗎?”蕭此已經習慣了她時常提到一些聞所未聞的人和事,隨口問。
“比天更高,就是天字上面多一點,是個‘夫’字。”千秋暖只答後半截,若要細說毛老人家生平,箇中穿插詞語解釋,只怕三天三夜也不夠。
蕭此點點頭,興起道:“師父也出個謎給你猜猜。謎面麼……就是‘你和我’,猜個字。”
千秋暖忍俊不禁:“你和我,兩個人,二人不還是夫麼,沒點技術含量。聽我的,你和我,各一半,也猜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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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此卡殼了,冥思苦想了半天,腦袋上終於冒出個燈泡:“你的左邊加我的右邊,是個‘伐’字!”出題容易解題難,他不精文墨,不想再玩猜謎,彎腰將千秋暖抱起來,“走了,去別處轉轉。”
“急什麼呀,再猜幾個唄,不會很難的,”千秋暖故意要看他窘迫,笑眯眯地剝了顆栗子餵給他,先禮後兵,“兩小兒辯日,猜一個節日。”
蕭此嚼着栗子假裝沒聽見,千秋暖徑自揭開謎底:“元旦呀,元字二兒,旦字日出,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再來再來,史上第一變態,再猜一個字。”
蕭此終於受不了了:“什麼變態不變態的,一個姑娘家,沒個正經。”
千秋暖驚異地反問:“蕭此,你昏頭了吧?我要是正兒八經,哪兒還是你徒弟。”
蕭此再次悲憤地噎住,恨不得把她扔出去,千秋暖卻哈哈哈大笑,又餵了他一顆栗子:“師父乖,不生氣,給徒兒笑一個?”蕭此表情一僵,她趕緊改口,“要不徒兒給你笑個?”
一整個晚上蕭此都被她攪得腦袋裡烏煙瘴氣,險些找不到回客棧的路,終於能歇下來時,是千秋暖犯困了,臉也沒力氣洗,倒頭就睡。
蕭此反倒全無睏意,望着窗外的圓月發愣。
——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再殺啊,萬一只是他初戀情人的名字怎麼辦?
——小哥哥我好喜歡你啊~
——辨陽只是和我說了幾句話,你犯得着這麼大火氣嗎?
——我知道男人有領土意識,但你也差不多一點,我是你徒弟,不是你老婆。
街上仍然人聲鼎沸,鑼鼓喧天,他忍不住使勁捏鼻樑,好讓腦袋裡平靜一點。
似乎和最開始有了些許不同,但不同在何處,他又說不清楚,模模糊糊感覺得到自己泄氣的心情,卻不知道所爲何事。
——我知道男人有領土意識,但你也差不多一點,我是你徒弟,不是你老婆。
對啊,自己收她爲徒,是因爲她和自己是同類人,視禮義廉恥如無物,追求一朝一夕的歡愉。她能將所遇見的男人都收服,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嗎?
蕭此腦袋裡僅有的一根筋打結了,越扯越扯不開,惱羞成怒地用力關上窗戶,爬上牀睡覺去了。
而千秋暖陷在夢魘之中,完全沒有被他折騰出來的動靜吵醒。
“欲與天公試比高,呵呵,此句的確配得上他。”
千秋暖全身動彈不得,只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遠處低聲笑道。視野裡只有黑色和紅色,昏暗得看不清,身體像陷在沼澤裡一樣,緩慢卻無法阻止地向下墜。
“他是你的夫,也是將與你共伐天下的人,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你是誰?他又是誰?千秋暖拼命想要問,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世間最難得,最易失,最艱辛,最幸福,最苦澀亦最甜蜜的,無非一個情字,你若能參透,拯救的不止是被束縛的自己,更是被禁錮的蒼天。”
她感到意識脫離了身體,無限輕盈地向上飄去。
“我在幽姬山等着你,別讓我失望。”
身體忽地一抽搐,千秋暖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天已經大亮,蕭此一臉驚恐地坐在牀邊看着她。
神馬狀況?她抹抹頭上的汗,坐起來,手在蕭此眼前晃了晃:“流氓師父,又想趁徒兒沒醒佔便宜麼?”
蕭此被她晃回神,沒好氣地撥開她的手:“你有甚便宜可佔!本想叫你起牀,誰知你面如金紙,滿頭大汗,嘴裡還不知道在念叨什麼,還以爲你中邪了,正想一巴掌把你扇醒。”
千秋暖立刻捂住僥倖逃過一劫的臉:“我只是做夢了而已。”
“噩夢?夢見什麼。”蕭此從牀邊起身,去收拾包袱。
千秋暖下牀穿衣:“夢見有個人和我說了好多話,我一會兒飛起來一會兒摔下去,所以纔出了一身汗。”
蕭此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朝門走去:“出了汗身上不好受吧,我去叫小二燒水給你洗澡。”
“哦。”一身汗臭的確不舒服,千秋暖在桌邊坐了,見桌上放着油條燒餅豆粉,二話不說就吃起來。
等蕭此從外面回來,見她把東西吃的一乾二淨,頓時火冒三丈:“你是人還是豬啊!連我的份也吃光了,我吃什麼,吃你嗎?”
千秋暖本以爲他吃過了,心想不能浪費,這才努力全吃下去,這時被他一罵,打了個飽嗝,噴出一股大蔥味,蕭此差點氣暈過去。
“我沒媽,你吃不了。”小二緊接着上來送熱水,千秋暖嘻嘻笑着偷換概念,躲到屏風背後去了。
蕭此只想吐血三升,餓得飢腸轆轆,又不敢把正在洗澡的她一個人留在客棧裡,只得悲催地坐下等。千秋暖原打算泡舒服了再上路,卻隔得老遠也聽到他肚子叫,實在忍不住,捶着浴桶哈哈大笑,蕭此大怒:“笑屁,快點給我洗乾淨了走人。”
千秋暖匆匆洗掉一身汗,換了乾淨的裡衣,又穿上蕭此昨晚剛買給她的水紅色襦裙,狐皮小襖,從頭紅到腳,活像要嫁人,忍不住嘴角抽搐:“我說蕭此,你把老孃當芭比來養麼?”
“芭比是什麼玩意兒?”
“一種需要很多很多漂亮衣服的玩具。”
“……”
這一路上蕭此隔三差五給她買新衣裳,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千秋暖當然也不例外,但是蕭此買的頻率未免也太頻繁了,幾乎要達到從她的衣着上就能看出他們走過了哪些城鎮的程度,雖然她乞丐出身本來就沒什麼裝備,一路買來也趕不上她過去滿滿兩衣櫃的量,還是誇張了點。
蕭此嗤笑:“買給你穿你還囉嗦,良心都被狗吃了。”
千秋暖回擊:“可不是被你這沒良心的給吃了麼。”既罵他沒良心,又罵他是狗,一箭雙鵰,就是代價有點慘,這一整天耳朵都是紅的。
因爲記不起自己前世和水神的關係好不好,加之此行是去釋放水神關押的囚犯,千秋暖認爲離水國都城玄武越遠越好,畢竟都城裡上仙多,對蕭此來說也是十分不利的。
但蕭此堅持他們應該先去探探水神的口風,要在人家的地盤上撒野,總得先看主人的臉色,萬一水神發怒,搞不好他們還沒走到幽姬山就掛了。
“你不是挺厲害的麼,怎麼會怕水神?”千秋暖懷疑地看着他。
“我和他屬性相剋,打起來雖然不會輸,總是要吃虧的,”蕭此將馬栓在路邊的枯樹上,“去問問他比較好,如果他反對,我們就走,再想別的辦法,如果他不反對,此去就會省了很多麻煩,至少不用擔心被水族上仙發現,興許他氣消了,還會幫我們一把,那不就更好了?”
千秋暖點點頭,坐在草地上休息,蕭此拴好馬,在她身邊躺下,嘴裡叼着根草:“我睡一覺,不用害怕,有危險的時候我會醒來的。”
千秋暖好笑:“睡你的就是了,你不醒我也會把你踹醒的。”
蕭此兩手枕在腦後,曲着一條腿,眯着眼開始打瞌睡。千秋暖百無聊賴,撿了根小木棍逗螞蟻,玩了一會兒更加覺得沒勁,只好把那本書又掏出來看。
算下來她到這個世界也快兩個月了,書卻還沒怎麼讀過,先知之路還是任重道遠的。
千秋暖翻開第一章,粗略看下來無非是金神疏翎和她的小男寵相遇相伴相知相愛相許相疑相別相思的俗套故事,她只勉強提煉出一個關鍵詞——這位女神控正太。男寵跟她回神界的時候五歲大,被她踹走的時候也不過二十,正是哪怕不中看至少也中用的年紀,居然失戀了,千秋暖失笑,心想這女人一定被某個男人森森滴傷過,從此心理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