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一切都是幻術,地上的屍體很快就變成光點消失不見了,千秋暖雖然知道這是凝時要重現給他們看的歷史,但卻弄不懂這麼做的意義何在,重現歷史和見證歷史終究不同,想要告訴他們真相,用說的不就好了,何必將人困在這裡頭。
染非從剛纔起就一言不發,凝時的屍體雖然不見了,他卻一直盯着那塊草地,出神地想着什麼。
“你怎麼了?”思賦大概覺得他這樣十分反常,不由擔心地問。
染非默默地搖了搖頭,避開他伸過來的手,蹲在那附近摸了又摸,似乎在找什麼。
千秋暖也湊過去:“你找東西?找什麼,我幫你一起吧。”
“不用,我也不甚確定是不是在這處,”染非撥弄着地上溼漉漉的雜草,蹙着眉,“就算是這處,幻境之中只怕也……”話未完,手突然一頓,然後發瘋了似的拼命用手指刨地上的泥土。
思賦看他是認真的,立刻也蹲下身來:“我來吧。”
染非滿是泥土的手一把推開他:“你們誰也別碰!”然後又用力刨了刨,指甲縫裡嵌滿了淤泥,指肚也被小石頭劃了幾下,可這美絕人寰的木部正神根本像是沒感覺,形象全無地狂刨地,看得千秋暖嘴角直抽。
不一會兒染非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收回手,又伸出去,然後又頗爲忌憚地收回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土裡的東西挖出來。
千秋暖按捺不住,搶先扒開鬆軟的泥土,將下面一塊冰涼的東西摳了出來。
那物裹滿了泥土,只能看出是塊玉佩,千秋暖用手心抹掉那些泥,露出玉佩的廬山真面目,瞬間倒抽一口涼氣。
那分明是凝時當初借給她喬裝打扮用的蜃玉!爲何會在此處?
還未等她想明白,天外一聲尖叫,一人從天而降,重重地摔在他們面前,當即口吐鮮血,動彈不得。
“疏翎!”千秋暖顧不得細想玉佩的玄機,看清眼前的人是疏翎之後就立刻將她扶起來,草草檢查下來發現並沒有其他外傷,只是摔得狠了點,才稍微放下心來,“怎麼搞的,你怎麼會從天上摔下來?”
疏翎嘔出一口血,歪在她懷裡不住地喘,染非颳去手上的泥,握住她手腕渡過氣去,助她療傷,思賦也有樣學樣,雖然自身修爲一般,也聊勝於無。
倒是清覽從一開始就站在遠處旁觀,既沒有幫忙的意思,也沒有走的打算。
有了兩個人的幫助,疏翎總算是緩過勁兒來,皺着眉吐掉滿嘴的血絲,有氣無力道:“我尋着混沌之力去、去找你,結果找到水神宮,卻發現歸泉已經死了,凝時坐在大殿深處,身邊……身邊居然站着玖真!”
千秋暖瞭然地點點頭:“玖真也是混沌體質,你八成是搞混了。”
疏翎恨鐵不成鋼道:“這不是關鍵!那傢伙……凝時殺了歸泉!把我扔到這幻境中來,他、他竟在一旁看着,完全是同他沆瀣一氣。你被困在此處說不得就是他與凝時聯手搞的鬼!”
千秋暖壓根沒往這方面想,聽了這話啞了啞,低聲說:“玖真不會做這種事。”
“你還信他,我都親眼看到了!”疏翎氣憤地捂着心口坐起來,“你這不設防的性子,非得吃點虧才知道人心深淺。”
千秋暖也生氣了,不再扶着她:“他背叛過你不代表他也會背叛我!”
疏翎氣息一滯,想說什麼,喉頭一動,又轉過身去吐血。千秋暖意識到這話說得重了,可心裡也確實生氣,遂向後一坐,泄氣地道:“他要是背叛了我,也是我活該,你愛怎麼想他都行,但是別當做真理一樣拿來教育我。”
說完這話,她整個人陷入到強烈的自我厭惡之中去,本來在水下與蕭此分開的疙瘩就梗在心裡,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焦躁的心情在發現染非和思賦平安時稍微平復了些,此刻又被疏翎激了起來,只覺無限疲憊,什麼不想聽,什麼也不願思考了。
耳邊意外地清淨,千秋暖將額頭擱在膝蓋上,閉着眼不去想象他們會有怎樣的反應。
忽然一隻手放在了她後腦勺上,溫暖寬厚,剛開始她還以爲是思賦,擡頭卻發現是凝時,而周遭的景色已經不再是荒涼的叢林,而是那白得耀眼的水神宮,自己坐在羅漢牀上,凝時就站在跟前,看上去和過去沒什麼不同。
“……你把我放出來了?”望着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千秋暖只得木然問。
凝時在她身旁坐下,笑道:“本就不是我把你困進去的,早該讓你出來了,疏翎突然闖進來,我分心去應付她,這才耽擱了一陣。”
“蕭此呢?”
凝時玩味地看了她一會兒,反問:“若是死了呢?”
千秋暖毫不遲疑地回答:“那就請你連我一起殺了。”
凝視露出無奈的笑容,但很快就轉變爲冰冷的神情,道:“他原本是不用死的,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會放過他。”
“歸泉已經被你殺了,當初背叛你的是他,如今仇也報了,命也償了,你還要怎的。”千秋暖憋着一肚子火,怒問。
“仇還遠未報完,”凝時淡淡地說着,從羅漢牀上起身,背對着她,“若只是歸泉一念之差將我置於死地,轉世之後我大可將他處死,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些是是非非。你可知我數百年前爲何會被歸泉封在幽姬山中?”
他似乎根本不指望千秋暖回答,徑自道:“我當日在麒麟城中借你的玉佩,實是水族神器蜃中玉,你可知它原本是一對。我死以後,有人將其中一半拿走,然後以土靈之力將其封印,使我靈力大損,根本不是歸泉的對手。此人,我原以爲是虛璃,後來才知道……”
千秋暖嘆氣道:“是染非吧?我看到他把玉佩從土裡刨了出來。”
凝時轉過半個臉,微微一笑:“不錯,就是他。這還得感謝炙燕,我與他閒談時隨口問起他是否見過這樣的玉佩,他告訴我似乎在染非手中見過,不過已經是幾千年的事,究竟是不是他也拿不準,所以我纔要令他故地重遊,爲的就是找到另一半蜃中玉。”
他轉過身來,逆光的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如今封印蜃中玉的土靈之力已然解除,他也該爲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了。”
千秋暖想要說什麼,卻發現無能爲力去反駁,染非當初不論是好心惡意,客觀上都造成了凝時的力量被封印,責無旁貸,凝時要向他復仇,自己實在找不到理由阻止。
“那疏翎呢?她與這件事無關,你把她也扔過去做什麼?”
“疏翎麼……”凝時攤了下手,輕描淡寫道,“她的死活與我何干。”
千秋暖簡直覺得他不可理喻:“與你無關你就濫殺無辜?”
凝時呵呵低笑,解釋道:“你想必也看到了那些我呈現給染非的過去,該看得出幾位神祇都是我有目的地創造出來的罷?”
千秋暖想了下,點了點頭,凝時便一一說明:“當初只覺一個人太寂寞,想有個伴說說話,怎想虛璃黏人得緊,我便又仿着自己的樣子塑了歸泉去招架她,而後覺着男人該不會成日囉囉嗦嗦,才又造了炙燕,哪知這小子片刻也安靜不下來,我便琢磨着還是將男人的寡言與女人的安分結合起來爲上,於是有了染非。”
原來那張絕色的臉和那宅在深閨的個性是這麼回事,千秋暖忽然有些想笑,見他停下了,便問:“那疏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