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六拖着一條腿,在地上如魚一般滑啊滑,滑到了窗邊,伸手將窗推開,又撐着身子將胳膊搭在窗戶上,向下張望。
“打雷了——”他對着街上猛地大聲喊。
街上的人嚇了一跳,擡起頭看到探出窗口的年輕人,又紛紛發出嗤聲。
“六爺,你下來跟我們賭兩場啊。”對面店裡有紈絝子弟叫囂。
高小六對他們翻個白眼:“有種你們上來啊,六爺讓你們輸得褲子都當掉。”
那幾個紈絝子弟嘻嘻哈哈“我們可不敢。”“褲子掉了還好。”“要是被打斷腿就糟了。”
如今城裡都知道,快死的高財主終於下狠心教子,把高小六從賭場拖出來打斷腿關在會仙樓。
聽到調侃,高小六左看右看,撈過茶杯將沒喝完的水向外邊潑去。
樓高街寬,又有屋檐遮擋,那個幾個紈絝子弟嘻嘻哈哈笑着躲進去,路上的行人倒是被灑了一身,擡頭大罵。
高小六哪裡會怕這個,回罵回去:“有本事別從我家門前過。”
路人跳腳,還是旁邊的人笑着勸別跟高小六一般見識,這狗東西哪裡會說出人話,如今又被老爹關在會仙樓,一刻不停地惹事。
路人氣呼呼走了,高小六再哎呀嗨也沒人理會。
“公子你好好養傷啊。”知客進來勸,“別爬來爬去的。”
高小六纔不會理會說了聲你來得正好:“去給我買點鮮花來。”
公子的喜好是有點異於常人,知客想屋子裡悶了是吧,鮮花來點綴下也好。
下一刻就聽高小六接着說“花瓣扯下來給我裝一籃子,我要撒着玩。”
知客將要說的話咽回去:“公子你這麼無聊啊。”
當然無聊啊,高小六搭着窗口往外看,她怎麼還不來啊?是爲了引走追兵走的太遠,還沒繞回來嗎?
“會不會”知客在後小聲說。
他自然也知道這件事,那女墨者引開官兵,讓高小六一行人脫出圍困,無疑是捨身取義
他的話沒說完,高小六就呵一聲笑了。
“你這可是小瞧她了。”他說,“她只會取義,不會捨身。”
說着看了知客一眼。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厲害。”
那肯定是很厲害,能讓眼高頭頂的公子讚不絕口,知客笑着點頭,又好奇:“竟然還有這麼厲害一個墨俠,不知是哪裡的?”
墨門沉寂,曾經的豪傑都散去,悄無聲息。
新人晚輩更是都不認得。
“她是一個很沉穩安靜的人。”高小六說,帶着幾分驕傲。
那一晚那麼大的事,她都沒說幾句話,似乎對她來說這事平平無奇,連情緒都沒必要多給。
說到這裡高小六又撇嘴。
“不像西堂那個尺子,到處咋咋呼呼,做一個鋤頭耒耜骰子都刻上自己的名字,唯恐別人記不住。”
知客忍着笑說:“可見這樣做是沒用的,公子到現在也沒記住她叫七星。”
高小六哈哈笑了,不過笑得很短暫,好像怎麼都不太快樂,他再次看向外邊,嘆口氣,見街上的人更多了,車馬,還有很多女眷出行
“怎麼這麼多人?吵死了,幹什麼呢!”他沒好氣說。
知客不動聲色將一旁的茶杯拿走,再向外看了眼,哦了聲:“是去赴宴的,今天應該是祠祭主事翟殊的母親,翟老夫人過壽。”
京城的酒樓,會接各家宴席的定做,翟家恰好向會仙樓定做的幾味茶點,所以知客知道。
高小六不感興趣,撇撇嘴,再次看向遠處。
朱門酒肉繁華熱鬧,不知那女孩兒此時在哪裡顛沛流離,墨者清苦啊。
翟府門前的確是少見的熱鬧,這是翟老夫人的整壽,翟家弟兄們表孝心要大辦,遠嫁的翟大小姐都趕回來了,遍邀親朋好友。
翟大老爺承襲了祠祭司主事,雖然是個清水衙門,但父子兩代都在禮部,結交也不少。
從中午開始門前就車馬不斷,過了午就客人就更多了。
“夏侯夫人來了。”
門口迎客高聲通報,管事和管事娘子忙都接過來,見門外車上下來一個婦人,正是太學夏侯博士的妻子,在她身邊還站着一個身材高挑十八九歲的女子。
兩人的穿着都很清雅素淡,但沒有人輕視,神情恭敬。
“夏侯小姐也來了。”管事娘子連連施禮。
夏侯小姐頷首。
夏侯夫人笑說:“如今天氣好了,不想讓她天天悶在屋子裡讀書,帶着她出門走走。”
管事娘子笑說:“好好,我們家姑娘們早就仰慕小姐,今日能見到,實在是高興。”說話眼前微微一亮,見是有一個風姿卓絕的年輕公子站過來。
夏侯先生是有兩個兒子,不過都在外邊遊學,那這位.
“這是我家新收的弟子,老頭子忙着走不開,讓他送我們來。”夏侯夫人說,又喚那位公子,“異之。”
陸異之頷首一禮:“西州禹城陸異之。”
管事娘子不識這個名號,但能被夏侯先生收爲關門弟子,自然不一樣,剛要說話,旁邊的管事咿了聲。
“西州.”他說。
似乎認識?
幾人都看向他。
那管事忙說:“我們大姑奶奶也是西州的,是許城。”
原來如此,陸異之說:“那我們離得不遠,一州之內皆是鄉親。”
夏侯夫人笑說:“那一會兒你記得給大姑奶奶敬酒。”
陸異之應聲是。
門外還不斷有客人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攀談兩句管事娘子把女客往裡引入,男賓陸異之則給管事登錄禮品。
看着禮盒被送過來,陸異之想到什麼,將一個小盒子從中拿出來。
“這個不用記了。”他說,說罷向內走去。
僕從略有些不解,怎麼?送出去的禮物這是又後悔了?
他看着這位年輕公子跟上前邊的夏侯小姐低聲說了句什麼,夏侯小姐看他一眼,抿嘴一笑,接過了盒子.
這郎才女貌的看起來真好看。
“亂看什麼!”管事呵斥。
僕從忙收回視線,看着管事,問:“祿爺,你還真會跟人攀談,一句西州禹城,你也能用上了大姑奶奶的西州許城。”
管事嗨了聲:“其實我不是想到了大姑奶奶,我是想到另一個。”
不過那個跟這位公子是不能比的,不提也罷,他就是一個恍惚脫口而出。
“別閒聊了。”管事沉聲說,“都機靈點,別出了差錯。”
說罷門外又傳來通稟聲,他忙理了理衣衫含笑疾步迎客。
而目送公子進了門,被另行安排的陸家隨行僕從們還因爲管事的那句話略有些緊張。
“這家的大姑奶奶。”一個僕從低聲說,“就是老爺說的那個,被那婢子攀上的楊夫人。”
那現在公子來這裡,會不會遇到
太危險了吧,公子不該來啊!
“說什麼胡話呢,這是先生的吩咐,也是先生把公子當自家人的看重。”另一僕從低聲呵斥。
這讓公子怎麼拒絕。
至於那位楊夫人.
“楊夫人與咱們家無冤無仇,日常也無往來,待會兒見了也就見了。”那人接着說,“那個婢子只不過是她請過的繡娘,一個做工的下賤人,不可能來這裡。”
說着指了指外邊。
“你看看來的都是什麼人,非富即貴,有頭有臉,體體面面。”
也是,另外兩個僕從也都鬆口氣,訕訕一笑,他們是太緊張了。
“七星小姐,你們不要緊張。”
夢禪在前邊一邊走一邊回頭笑說。
七星和青雉跟在她身後。
“說心裡話,我還真有些緊張。”青雉說,“門口那麼多人,一個個都報着家門身份,我當時遞上帖子,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姐姐你一來,我們就不用說了,我真是鬆口氣。”
夢禪更開心了:“我就是怕你們緊張,我特意來等你們了。”
七星對她道謝。
“快別客氣了。”夢禪說,又指了指腰帶,低聲說,“阿七小姐你送我的這條腰帶,不知道被多少人羨慕,都來描花樣子,我今天才有機會繫上。”
她的父母是楊夫人當年的陪嫁,她跟着過去的時候還小,此時再回來,楊家大宅對她來說也很陌生,也很忐忑拘謹,但靠着這一條腰帶,混得風風光光。
這個七星小姐爲人極其和善,但凡招待過她的婢女僕婦,都被送了禮物。
雖然只是一些手帕鞋面腰帶之類的小物件,但手藝好,且精巧不重樣,可見用心。
誰能不喜歡這樣的姑娘。
“不用怕,夫人許我假,不用在跟前伺候,今日我就陪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