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在傍晚的時候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隨着沉沉夜色籠罩京城。
到底是初雪,看起來地上鋪了厚厚一層,並不結實,急促的腳步踏來,立刻掀起一片,四周倒在地上的人也變得更清晰。
高小六看着這些人,已經有幾個夥計上前探鼻息。
“迷藥。”他們說。
這些都是守在深宅四周的,卻這樣無聲無息的被迷倒,還被雪覆蓋一層,可見
高小六一腳踹開了屋門,室內的昏燈因爲狂風撲進來激烈地跳躍,屋子裡光影凌亂,但空空無人。
“公子,傍晚的時候還明明還在的。”一個夥計急急說,“老爺還躺在牀上睡,其間醒來還要了一碗湯羹吃。”
他們真的已經時時刻刻盯着,但,恍若只是眨眼的功夫,隨着飛舞的雪花守在外邊的人突然就倒地昏睡了,房間裡的人也都宛如鑽入地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睡在牀上的也不一定就是我爹。”高小六說,看着飛揚的雪花自嘲一笑,“我真是沒用啊。”
說罷沒用並沒有頹然,又看夥計們。
“五駙馬的人可有動向?”
一個夥計搖頭:“五駙馬在修建皇后行宮,這段日子沒有回京。”
高小六看着飛舞的雪花,總覺得忽略了什麼人,腦子裡逐一閃過五駙馬來會仙樓的場面。
“.昨日只有皇后家的人出京.”夥計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高小六擡腳一跺:“李國舅!追!”
伴着這一聲追,人飛掠而去。
大理寺裡雪飛舞,短短几步路,劉宴的斗篷和頭上落滿了雪花。
牢房一改往日的陰暗,燈火通明,兵衛森森,站在牢房門口的張元和魏都指揮使看過來。
“張元,這牢房裡用的是皇帝的禁衛。”劉宴說,“你還不放心去休息啊?”
儘管已經簡單洗漱過了,但熬了一路的張元還是宛如野人,兩眼都是通紅。
魏都指揮使打個哈欠。
“我正在勸歇息一晚吧,明日就升堂問審了,想想見了陛下怎麼說吧。”他說,又打趣,“你這是第一次面聖,不緊張嗎?”
張元道:“我行端影正,無愧天地,見了陛下有什麼可緊張的。”
魏都指揮使搖搖頭:“你啊。”
這張元猶自不知把滿朝文武都得罪了,就算皇帝審問此案,就算抓捕墨徒有功,也得不到什麼獎賞,這件事了結,他的前程也就了結了。
念頭閃過,就見張元看着劉宴問:“劉大人這時候還不休息,來幹什麼?”
劉宴看向內裡:“我看看這個嫌犯。”
張元站在不動:“現在不方便,待明日升堂再見也不遲。”
魏都指揮使在旁嘿嘿笑了:“劉大人,已經有四五位大人都是這樣被他轟走了。”
陸異之死了,死人也不會阻止,人人都可以看,但死人也不會說話,看了也看不出什麼。
夏侯小姐已經接回來了,但夏侯家閉門,說只等陛下傳喚纔會到場說詳情。
而最關鍵的墨徒七星關押在大牢,當然忍不住要來問問看看,沒想到張元依舊門神一般把守,不許任何人靠近。
“我是主審也不可以見?”劉宴看着張元問。
張元道:“張大人,我這是爲你好,此女非常危險,還是不要單獨見她,等到公堂之上再見吧。”
魏都指揮使再次笑:“對,他一路上都這麼說,就他不怕,就他最厲害,只有他能守住這位女子。”
他們看過陸異之的傷口,一刀斃命是很嚇人,但一刀斃命也不算什麼厲害。
當時圍住,那女子都沒反抗,真要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他的話音剛落,牢房裡突然傳來叫聲,短促又尖銳。
“來人啊——”
這夜半牢房突來的喊聲,魏都指揮使不由打個寒戰,身邊已經起了疾風,張元以及劉宴同時向內奔去。
這是特意清空的五間監舍只關押一人,大理寺內,禁衛把守,內裡也有男女獄卒輪班盯守。
要知道大理寺的牢房,那是都察司都來借用的,可見嚴密。
關進去,真是銅牆鐵壁,插翅也難逃。
但當張元衝進來的時候,看到守着牢房四個獄卒面色慘白站在監舍外,其內原本犯人已經不見了,只餘下一堆鐵鏈散落地上。
獄卒們正看着上方一條窄窄的透氣窗,此時一個白色囚衣的人影像一把劍,快速,鋒利,窄窄的透氣窗瞬時被割開
他知道鎖鏈鎖不住她,他也見過嚴密的房舍內她來去自如,但.
“你答應過的!”張元大吼一聲,“你說過的只要見皇帝!”
她就不逃。
她就乖乖受審。
現在皇帝主審了,她爲什麼要逃!
這只是瞬息間,白色的人影消失在視線裡,有女聲跌落“是啊,我說過的。”
說過了,也只是說說嗎?
“不好。”
站在張元身邊,看着這一幕的劉宴轉身就跑。
魏都指揮使已經帶着人馬在外圍堵弓弩亂飛,大理寺監牢宛如狂風席捲,到處都是喊聲,刀光劍影,火光。
劉宴頭也不回從亂跑的禁衛中衝過,衝向夜色雪霧中。
糟了,糟了。
霍蓮不在了!
“陛下,睡不着也沒事,我陪着您賞雪景。”
御書房內,暖意濃濃,朱川大聲說,一面指着半開的窗外。
宮燈映照下,大雪紛飛,紅牆黃瓦格外好看。
皇帝坐在書案前,閉着眼沒好氣說:“你還真有閒情雅緻啊。”
今天在御書房受了墨徒的驚嚇,按理說應該回後宮好好歇息,但想到李國舅跟墨徒有勾連,雖然這個墨徒很卑微,但皇帝也心生忌諱,不想回皇后常駐的後宮。
等都察司把後宮徹查一遍再說。
今晚留宿御書房,朱川帶着都察司兵衛,另有加派了更多禁衛值守,才讓皇帝稍微安心,但只怕依舊難以入眠。
睡不着就只能不斷地想白天發生的事。
李國舅親自帶着人押着那高墨徒去開秘庫了。
雖然沒有透露具體的位置,但那個墨徒說了,這個秘庫並沒有在晉地,距離京城不算遠。
可恨!皇帝忍不住拍桌子,當年墨徒已經把秘庫修到京城附近了,可見晉王賊心!
但,不知這秘庫藏着多少珍寶,皇帝又摩挲着桌面。
又想到怪不得這一段皇后出手這麼大方,還以爲真是李家的錢,現在看來分明是墨徒給的。
皇帝冷笑,李家收了墨徒的錢,拿出來孝敬他的並不是全部吧。
“陛下,要不要吃點東西?”朱川在旁問。
皇帝擡起頭看向他:“你就會伺候人啊?那老墨徒一個甩袖就把你撞飛了?”
朱川訕訕:“我本來就是奴婢。”說罷又辯解,“陛下,我那時輕敵了!下次再有,我一定當場砍死他!”
皇帝呸了聲:“你還盼着有下次呢?”
朱川也忙呸呸呸:“沒有下次沒有下次。”
皇帝吐口氣,懶得再跟他言語撕扯,看他一眼,問:“墨門的鉅子令一直在都察司,霍蓮竟然不知道?你還大搖大擺地背在身上。”
朱川喊冤:“當初繳獲很多兵器,都扔在兵器房裡,都督都不用劍,從不理會,還是陛下提拔了我,我想增加些氣勢,去兵器房挑選,看到這把劍,比較長,才揹着的。”
說罷又道。
“陛下要是不信,把我們都察司也抄一遍看看。”
皇帝嗯了聲:“等忙完這些,朕自會收拾你們!”
朱川連連點頭稱是,又道:“陛下,我剛纔看過,今晚宵夜是老鴨薑湯,最適合雪夜了,陛下用一碗吧。”
皇帝伸手按了按眉頭,算了,飯還是要吃的,嗯了聲。
內侍們忙去取,不多時回來,伴着推門,雪夜的冷風也灌了進來,捧着食盒的內侍不由打個寒戰,心道好冷也,適才在外行走也沒這麼冷,念頭剛閃過,身邊人影一閃,幾乎是擦着他進了殿內。
朱川正站在桌案前,一眼看到,身子一寒,拔出腰刀跨步上前。
“有刺客——”
喊聲才起,那人影已經到了面前,對他的刀絲毫不避,直直撞上來。
鏘一聲,朱川人向後倒去,撞在書案上,奏章搖晃跌落,刀還握在手中,但只剩下半截。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捧着食盒的內侍猶自還擡着一隻腳正邁過門檻,伴着腳落下,原本到嘴邊的陛下兩字拉長了聲調變成了一聲“啊——”
門外的禁衛,都察司兵衛涌去,將單腳而立的內侍撞翻在地。
但這一次皇帝沒能被禁衛們護着,衝進來的禁衛兵衛們還停下腳步,神情震驚又緊張地看向前方。
皇帝站在桌案後,身旁站着一個宮女,手中握着半截刀抵在皇帝的脖頸上。
皇帝手中還握着奏章,微微張口,要喊出的聲音被冰冷的刀截斷。
那宮女站在他身側,可以看到她的白皙的肌膚,宮燈下一雙眼宛如兩點明星。
桌案前的朱川握着半截刀站起來,一雙眼紅紅盯着這女子:“洛七星!你大膽!”
洛,七星?皇帝耳邊迴盪着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不姓洛,叫我七星就好。”
耳邊的女聲說。
朱川牙咬得咯吱響:“你,這裡是皇宮,你別以爲可以——”
像在都察司那樣來去自如胡作非爲。
他脫口差點喊出這句話,還好及時停下。
七星看着他說:“我知道這裡是皇宮,上一次我就進來了,可惜被霍蓮擋住了。”
說罷再看皇帝,微微一笑。
“現在霍蓮不在,我可以來見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