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沒有了暑氣,御街上走動的人馬腳步都利索很多。
這裡多是穿着官服差服兵服的人來來去去,也不時跟領路的男人打招呼,每次都會看向跟在後方的七星。
女人們很少能走到這裡來。
也不是說沒有女人來,權貴世家的女眷們在逢年過節或者受邀入宮的時候能來,但都是坐着華麗的馬車。
這種像男人一樣走着的很少見。
七星垂着頭安安靜靜,聽領路的男人介紹。
“是匠工,劉師傅引薦的。”
聽到的官吏們就會恍然:“觀星閣的事吧,五駙馬提過的那個?”
雖然與他們無關,但似乎在這條街上任何一個衙門的事每個人都會知道。
那輛馬車裡有視線看向她。
“我連打個箱子的時間都沒有,宮裡房屋時不時要修,另有皇親國戚家,也不喜歡用外邊的工匠,都是修內司的事,我吃官家飯的人,這手藝半點不能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婢女更好奇了:“誰啊?”
他說到這裡苦笑一下。
“就算陸異之在這裡,也護不住。”
劉通事頓時哈哈笑了,拱手說:“好,七掌櫃底氣夠硬,看來祖輩上也是我們魯門的弟子啊。”
“劉師傅,你們說話。”他說,“我去準備茶點。”
男人笑着應聲是出去了。
“玲瓏坊的那位七星小姐。”夏侯小姐說。
七星說:“看燈的時候,站在過街口。”
劉通事笑着點頭:“剛柔並濟,巧奪天工。”
夏侯小姐說:“我似乎看到那位….”
比如一位貴女剛說了親,就被那人養在外邊的女人尋來,當街跪着求貴女給一條生路,願做牛做馬伺候貴女,只要能留在那位公子身邊。
青春年少的男女有什麼問題?當然是男女情事!
小姐再沒見陸三公子,倒不是陸三公子不來見,而是小姐故意避開了,藉着來宮裡教小公主功課住了幾天。
七星點點頭,看向前方,御街的盡頭是皇城門,在這裡看,皇城門好近啊,她只需要幾步就能奔進去——
夏侯小姐忙拉下她的手:“休要胡鬧。”又輕聲說,“許是看錯了。”
……
“那觀星閣是在皇城裡吧。”魏東家說,那可是皇城,皇帝所在,“會不會有危險?”
“你要好好想想。”
“小姐,你看什麼?”婢女斟好茶擡起頭,問。
真是氣死了,尤其小姐還去那個女人的店裡買東西,那陸三公子和七星一副不認識的模樣,這是合夥把小姐當傻子騙啊!
“但沒想到,她還真買回來了一件。”
平民百姓可沒機會接近這裡。
她將車簾放下來。
她說到這裡聲音又停下來,似乎不好開口,又似乎不想開口說名字。
七星從工部回到玲瓏坊,青雉魏東家陸掌櫃都在焦急等待,雖然不是要殺要打的衙門,但那可是位於御街上的官衙啊。
這突然的動作沒有讓七星絲毫受驚,她起身將木塔撿起來,在手中輕輕一拉,歪斜的木塔瞬時重回周正,再搖晃也紋絲不動。
“我有個孫女。”劉通事說,“就要出嫁了,讓我給做個嫁妝,人人都知道我們是官匠,也算是份薄面,家裡也都知道我忙,不求我做多精美,打個箱子也成,但…..”
“七掌櫃,你來看看,這座觀星閣可能用上此技?”
七星再次施禮道謝,然後坐下來。
這還真是個匠工不講規矩,讓坐就坐了,引路來的男人心想,但也不再多說什麼,眼前這個工程不大,但牽涉到工部戶部在皇帝面前的爭執,此時此刻,你們匠工爲大。
下一刻她視線微凝。
……
她再次看了眼外邊,外邊街上官吏兵衛來來去去威武肅穆。
“七掌櫃。”男人回頭說,“請進吧,到工部了,隨我去見劉師傅。”
珍珠劈里啪啦散落,但滾地的木塔只略微有些歪斜。
“七掌櫃沒來過這裡吧?”男人說。
七星應聲是收回視線跟上去,消失在門外。
“不要爲尚且不知道的事煩惱。”
婢女哼了聲:“小姐真是太體貼了。”又壓低聲音,“家裡人說,三公子每天去見老爺,他這樣做,老爺和夫人都知道你們肯定有事,問他,他竟然說要先跟小姐你面談過後再說。”
這種事也不是沒見過,有些可怕的女人爲了攀上一門好姻緣,極其不要臉。
一個身形微胖穿着吏服的老者含笑說。
這樣的陸三公子,怎麼可能沒有其他女子傾心?
婢女神情一怔,擠過來向外看:“她一個繡娘,怎麼能來這裡?”說罷又一驚,帶着幾分緊張,該不會來這裡盯着小姐……
“她還敢來!”婢女伸手抓住車簾,“我看她在御街上敢怎麼鬧,只要小姐一句話,禁衛能將她當街打個半死!”
七星先施禮道謝,再含笑說:“劉師傅放心,這個很簡單的,要是做這個就能掉腦袋,我這腦袋留着也沒用了。”
他說着站起來,從一旁堆亂的桌案上扒拉出幾張圖紙。
劉通事說:“別拿咱們工棚裡喝的粗茶,去邱主事那裡找點好的。”
馬車上的視線猶自看着這邊。
婢女小聲嘀咕:“小姐你還不是也在煩惱,要不然爲什麼要避開三公子?是不想知道一些事吧。”
“好。”她說,“我就回去聽聽他怎麼跟我說。”
七星含笑說:“我什麼茶都能喝。”
緊挨着大理寺呢。
劉通事打斷她:“七掌櫃先別急着點頭。”他看着這位年輕的姑娘,“這是皇家的工程,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
“我以爲她說氣話呢,雖然我們家小門小戶,但她自小跟着我,見慣了宮裡用的好東西,外邊賣的那些器具,輕易看不上眼。”
他說着猛地將木塔摔在地上。
“我這孫女一氣之下,就說不用我做嫁妝了,自己去街上買。”
那次街上陸三公子的妹妹和那個七掌櫃吵鬧一番,回家後她這個婢女想一想也覺得不對,根本不可能是什麼生意糾紛,那七掌櫃跟陸三公子一家必然有問題。
貴女被氣暈過去,就算退了親,也成了一段笑談,不得不離開京城避一避。
待聽到七星說了原委,原來是手藝被看上了,要協助修內司做工,三人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安。
他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夏侯小姐倒也沒有斥責婢女多嘴,看着晃動的車簾,笑了笑說:“我不是不想知道,我只是給大家一些時間,免得那種場面下,應對不體面。”
……
皇城門並非人跡罕至,也不斷有人進出,門外停了不少馬車,其中有一輛馬車正緩緩駛離。
劉通事哈哈笑:“能喝是能喝,但趁這機會也得要點好的。”說到這裡也不再閒話,指着桌案上的一座木雕玲瓏塔,“這是七掌櫃你們玲瓏坊的手藝吧?”
夏侯小姐嘆口氣,又笑了笑。
劉通事拿起桌案上的木塔,託在手掌上,笑着端詳說:“這木塔看起來是貴在珍珠上,但其實咱們手藝人一眼就看出來了,珍珠不過是這木塔的點綴,這小小的木塔,用斗拱之巧——”
七星只看一眼就點點頭:“是。”
倒要聽聽那位七星在陸三公子口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七星將木塔放回桌上,走過來端詳,然後點點頭:“可——”
魯班,也就是公輸盤之技是匠工行的祖師爺,很多匠人都自稱爲弟子。
將七星帶進來的男人介紹說:“這是劉通事。”
七星點點頭,表示明白。
寒暄過後,七星便被帶着繼續走。
“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男人笑了:“走進來和在外看感覺不一樣吧?”
劉通事笑着擺手:“不敢稱什麼大人,我也就是個匠工,只不過祖祖輩輩給官家做事,得個官身。”他說着伸手做請,“都是匠工也不講那麼多規矩,大家都喊我一聲劉師傅,七掌櫃也這麼稱呼我就好,坐下說話。”
想到這件事,婢女很生氣,真是倒黴,怎麼小姐也要遇到這種事了!
他這樣做,也很體貼,不隱瞞有事,但也不讓其他人在她之前得知詳情,以免她煩擾應對。
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陷阱陰謀詭計。
說着又冷笑。
七星施禮:“民女見過劉大人。”
……
七星笑了笑,說:“祖上跟公輸家的確有交集。”(注1)
七星搖搖頭:“不會。”
就是有危險也無所謂。
她擡頭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是我一直要去的地方。”
…….
…….
(注1: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